我们的传统与人类的传统

——关于中国书法在西方传播的若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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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美术研究》

内容提要:

中国书法在西方传播的关键,是我们自己对传统不断深入的阐释,它反映了对中国文化进行现代解说的全部困难。我们正站在一个新的、有希望的起点上。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0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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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书法以其在中国文化中的特殊地位——与汉语的共生、变化无穷而又精妙人微的图像系统、典型的意义生成机制等等,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并成为激发人们思想与灵感的源泉。

      在今天这样一个日益完备的信息社会中,任何民族的优秀传统都不只是一个民族的财富,例如中国书法,它必然要传播到世界,在人们的关心和培育下,最终成为全人类的传统。然而,文化的传播又是极为复杂的现象,它受到众多因素的制约,同时还需要耐心——某些领域便需要若干世纪默默的耕耘。像书法这样一种与汉语言深深契合的艺术,可以说,对它的把握便是对中国文化核心的把握,对于今天的中国学者来说,这也是非常困难的工作,更不用说处于另一文化中的人们了。

      谈到西方人与书法的关系,我总忘不了贡布里希讲过的一件事。一位妇女问韦利(Arthur Waley),学会欣赏中国的草书要多长时间,韦利说:“500年”。【1】(注:《贡布里希论杰作的产生及其验证》,列勃编译,《新美术》1985-4。)不过,,书法的魅力似乎使人忘记了种种困难,只要有机会接触到中国书法,总会有人不辞辛劳,投身于此。例如到中国学习美术的留学生,许多人最后都要求改学书法,他们凭本能察觉到,书法能给他们带来自身文化中所没有的东西。

      1998年12月,我随中国书法代表团访问法国,参加巴黎《现代中国书法艺术大展》的有关活动,出席《中国书法国际讨论会》,与一批研究中国书法的欧美学者进行了交流。欧美学者为中国书法在西方的传播提供了一些重要的信息;通过自己的观察与思考,也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现象和问题。这些,对于中国学者、艺术家思考中国书法的传播,以至我们自己如何深入中国书法,或许有所助益。

      当然,这里我谈的主要是书法在西方的传播,书法在亚洲的传播,情况有所不同。

      巴黎第三大学自1968年起开设书法课——此为法国大学中第一次开设书法课程,每年注册的学生在10—20人之间。此后,开设书法课的学校渐多,但规模与此相近。此外还有各种形式的书法班,最盛时巴黎有十几个书法班同时招生。这次中国书法代表团路过里昂附近的罗纳尔市,参加了一次罗纳尔法中友协“汉语—书法学习班”的活动。罗纳尔是个很小的城市,但那天参加活动的有100多人,其中包括各种年龄、各种职业的人们,还有不少孩子。我与一位工程师、一位幼儿园教师、一位退休飞机驾驶员进行了交谈,他们对书法的热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外,这次《现代中国书法艺术大展》一个月的展期结束后,还应观众要求延长了两个月,参观人数估计接近7万。——据此,对法国关心中国书法的人数不难有个大略的估计:参与过书法训练的大约有数千人,关心中国书法,并多少有一些了解的,大有10万以上。此外,赴中国留学学习书法的留学生近十10人,归国后部分人继续从事书法研究、创作和教学工作。

      法国是中国书法在欧洲传播最好的地区之一。欧洲大部分地区没有有组织的书法活动,参与的人数也极少。

      欧洲有影响的中国书法研究者有10位左右,重要论文与著作10余种。(注:据熊秉明先生和幽兰女士所提供的材料。)

      美国因为开设中国文化类课程的大学较多,有关系科通常会请人上几节书法课,加上在美国生活的中国留学生、艺术家不少,美国人接触中国书法的机会还是比较多的。早在80年代末期,便有人类学专业的美国学生把中国书法作为博士论文的选题。此外,大学中有关中国文化的系科,有时会请懂一点书法的人们作作讲座;各大学和美术馆、博物馆中,亦有少量专业人员在进行研究,研究涉及著录、考证、文化史等领域,但是这些信息通常无法化作有关鉴赏的知识,传递给一般公众,当美国观众面对弗利尔美术馆的中国书法常设陈列时,仍然是一片茫然。(注:[美]安明远(S.D.Allee)《佛利尔博物馆所藏中国书法——藏品总览及中国书法的大众普及》。《中国书法国际讨论会》,1998,巴黎。)此外,中国的传播者也不断给对方带去错误的信息,例如电视报道,中国某公司在美国凤凰城斥资建一“文化城”,开幕式上,主办者请了一批人去宣传中国文化,进行书法表演的是一位左右开弓的“书法家”,他两手各拿一支毛笔,同时书写一样的文字,右手正,左手反。这与其说是传播中国文化,还不如说是为中国文化的传播设置障碍。

      以上材料,大致可以说明中国书法在西方传播的现状。

      尽管西方严格意义上的研究和创作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但在这个圈子之外,我们却见到上层知识界对中国书法出色的见解。贡布里希曾说过,书法在中国文化中所起的作用与西方文化中音乐所起的作用相似。(注:《贡布里希论杰作的产生及其验证》,列勃编译,《新美术》1985-4。)伯克利加州大学巴克桑德尔(Michael Baxandall)教授为西方有重要影响的美术史家,他把中国朋友送他的一幅草书挂在书房中,日夕相对。他说:“我向来歆慕中国,尤其是歆慕她的书法传统。这有几方面的原因,其中一个明显的原因便是:这个传统赋予了中国文化一种深刻的特质,我愿称之为一种介于人人都具备的言语与视觉文化之间的‘中介语汇’(middle term)。甚至通过译文,我们西方艺术史家依然能够体会到中国的古典艺术批评缜密细腻、平稳连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种‘中介语汇’的存在。”(注:[美]巴克桑德尔《意图的模式》,第168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7。)我们已经注意到书法图式与语言发生学上的联系,以及书法与语言在发展中相互依存、制约的关系,也注意到书法批评中感觉与陈述的结构,但所有研究都立足于古代陈述与现代陈述的比较,(注:邱振中《书法的形态与阐释》,重庆出版社,1993。)然而巴克桑德尔补充了另一面:相对于西方古代陈述,中国古代关于艺术的陈述由于书法的存在而显示出自己的特点。这里我们已经预感到,即使是书法这样一个典型的中国课题,西方学者同样能够作出重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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