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识偶然性和必然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彭新武(1968—),男,甘肃漳县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博士生。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齐鲁学刊》

内容提要:

从伊壁鸠鲁到马克思,从达尔文到恩格斯、莫诺,他们在承认偶然性的本体论地位上,是与现代科学精神相一致的。偶然性和必然性这对范畴并不具有同等地位,偶然性是一种绝对的存在,而必然性则是相对的。二者是“多元”的辩证统一:在事物变化发展过程中,二者是同一事件在不同存在层次上状态属性即现实性和可能性的辩证统一;在人类的认识和实践活动中,二者是一般和特殊、具体和抽象的辩证统一;二者相互联结,相互转化,辩证统一于整个世界和人类的历史进程。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1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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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01)02-0105-07

      一

      偶然性和必然性及其关系问题,早在古希腊,就有两种截然对立的观点:以德谟克利特为代表,认为自然界中只有纯粹的必然性,偶然性只是出于人们思想上的无知;而伊壁鸠鲁则与此相对,指出只有偶然性才是现实的,是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必然性乃虚幻的代名词。在欧洲中世纪,德谟克利特强调必然性的观点颇受青睐。基督教教义认为,世界的一切以及人自身的命远是由全知全能的上帝决定的。在这种观念的支配下,遂滋生出这样一种因果决定论的哲学信念:现在与未来的一切事件都是有定数的,是完全由过去的事件所决定的,因而现在和未来的一切都是必然的。近代唯物主义虽然从根本上摆脱了宗教神学的宇宙观念,用“自然”代替了“神”,但是这种“一切皆前定或预定”的哲学信念却保留了下来。如霍尔巴赫认为:“在自然界中所引起的一切运动,都遵循着一些不变的和必然的法则”,因而超自然的原因是没有的,“宇宙本身不过是一条原因和结果的无穷的锁链”[1](P45-51)。而当时牛顿力学的成功尝试,极大地支持了这种哲学上的因果决定论。后来,拉普拉斯将二者结合,提出了支配科学界100多年的拉普拉斯决定论,从而将德谟克利特对必然性的崇尚推向极致。

      然而自19世纪末尤其是20世纪以来,越来越表现出一种强调偶然性的倾向。这缘于现代自然科学的飞速发展。首先是达尔文,他通过大量的实证考察,得出了生命起源于偶然事件的结论。正是在达尔文这一划时代成就的基础上,恩格斯从广泛存在的偶然性出发,分析了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真实联系,他指出:“是偶然性推翻了人们至今所理解的必然性。必然性的原有观念失效了,把它保留下来,就等于把人类任意做出的自相矛盾并且和现实相矛盾的规定当作规律强加于自然界。”[2](P544)20世纪兴起的量子力学,更是对排斥偶然性的决定论观念的一场革命。薛定锷方程表明,微观客体的行为在本质上是具有概率性的,不能对它作完全因果性的描述。海森伯不确定原理也表明,我们根本不可能准确地把握微观客体存在的初始条件;即使在因果律严格成立的场合,也不能得到未来的确定性结果,因而事物发展并不具有牢不可破的必然性。不过由于海森伯不确定性原理的表述中包含着一个“观测者”,因而其“不确定性”并不是指一种纯粹客观的不确定性,而是包含了观测者本身所具有的主体认识的局限性。

      总的来看,现代自然科学的发展,已日益表明偶然性存在的普遍性。在这种趋势的推动下,近年来我国学者对偶然性问题也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但从讨论的整体情况来看,对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相互关系问题依然未能给出一个新颖而清晰的解答,多数论者仍然未能超出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的某些陈旧解释框架。目前,哲学教科书对这一问题的解答,大体可归结为如下两个命题:(1)凡是必然的都是偶然的,凡是偶然的都是必然的;(2)偶然性是必然性的表现形式和补充。对于第一个命题本文留待最后作出解答,这里先就第二个命题作出分析。第二个命题是有的论者从恩格斯的如下两段论述中得出的推论:“偶然性只是相互依存性的一极,它的另一极叫做必然性,在似乎也是受偶然性支配的自然界中,我们早就证实,在每一个领域内,都有在这种偶然性中为自己开辟道路的内在的必然性和规律性”,“历史事件似乎总的说来同样是由偶然性支配着的。但是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这种偶然性始终是受内部的隐蔽着的规律支配的,而问题只是在于发现这些规律”[3](P197)。笔者认为:(1)恩格斯的如上论述旨在表明,在任何偶然性的事件中,其深层都存在某种必然性,并且偶然性是受其内在规律支配的,但并没有强调必然性比偶然性更根本,我们并不能从中得出“偶然性是必然性的表现形式和补充”这一结论。(2)如果说偶然性是必然性的表现形式,那么二者的关系就转化为一种现象和本质或者形式和内容的关系,然而由于这种观点同时又承认必然性对偶然性的绝对支配作用,那么我们由此便只能说,本质永远决定现象,或者内容总是决定形式。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因为因果决定性反映的是一种历时性的本质联系,它只存在于同一事物发生变化发展的前后两种状态中,而无论是现象和本质,还是形式和内容,反映的只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属性在共时性上的某种本质联系,因而我们不能将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关系等同于现象和本质或形式和内容的关系。

      由于马克思在其博士论文中,在承认偶然性和必然性都客观存在的同时,支持和强调了伊璧鸠鲁所认为的偶然性是万物形成的源泉,是世界创造性和多样性的源泉等观点,于是有人便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上述观点存在着一定的矛盾。该论者认为马克思过分强调和夸大了偶然性的作用,是不成熟的早期思想的反映,而恩格斯的观点则是在当时自然科学“三大发现”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因而在此问题上只有恩格斯的观点才能代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4]。其实不然,从他们二人的不同表述看,马克思只是强调偶然性存在的本体论地位,而恩格斯则着重阐明在一切偶然性事件中肯定有必然性成份的存在,他们只是在当时的自然科学水平上各自解答了二者众多相互关系中的某一个方面,因而二人之间并不构成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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