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842年的《莱茵报》时期到1846年8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完成的4年间,马克思完成了人类思想史上的一次深刻的革命。标志着唯物史观创立的《形态》无疑是这一时期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中的制高点,其中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首次论述,我们称之表述Ⅰ。13年后,马克思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对唯物史观又作了经典式的论述,我们称之为表述Ⅱ。我们认为,马克思关于唯物史观的这两次表述之间,既相互联系又存在着差别,是认识上的深化过程。下面我们试图从这种认知出发,来重新探讨一下马克思关于唯物史观科学内涵的基本观念及其意义。 一、表述Ⅰ:现实批判逻辑的缺失 就《德意志意识形态》而言,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内部的经济规律和经济范畴的研究并不是它的主题,但是,它在马克思主义学说中完成的两个极为重要的“第一次”(第一次以较完整的一般概念制定了唯物史观,第一次实现了在历史哲学领域上创立科学共产主义理论)革命却是立足于现实经济生活的决定作用这一根本理念之上的。 事实上,构成生产的内部机制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辩证法,在《形态》中被表述为生产力与交往形式的对立、统一的关系,只具有一般的意义。并且这种意义的现实性在这里还难以充分体现出来。尽管马克思恩格斯认识到:生产必然要以个人之间的交往为前提,但这种交往的形式又是由生产力的状况决定的;生产力作为一种革命的社会历史因素,它的发展使得原来的交往形式不再符合生产力发展的更高水平,从而变成了生产力的桎梏;决定着一切历史冲突的这种生产力与交往形式之间的深刻矛盾,必须通过社会革命的途径才能得到解决,其结果就是先前的、已变成桎梏的交往方式,为新的、与生产力发展更高水平相适应的新的交往形式所取代;也尽管由于这种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辩证矛盾是以生产力与交往形式这样一种欠精确的形式来阐释的;但在《形态》中,这些矛盾从本质上看只是得到了形式上的说明。 正如事后马克思在给出版商列斯凯的信中所说的那样,他在这里应该首先使读者了解他的“同迄今为止的德国科学根本对立的政治经济学的观点”(《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第473页),即社会历史观中的唯物论。马克思在这封信中把他的政治经济学理念作为其区别于德国历史哲学首要的观点凸现了出来,并不是偶然的。这充分表明,在《形态》完成后,马克思已经在实际的创作活动中认识到不研究政治经济学,不充分掌握政治经济学的基础范围的辩证法,特别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现实辩证法,要想实行社会历史观上的彻底革命是根本不可能的。为此就必须从生产出发,从“生产的实际条件和人们的生产活动”(同上书,第3卷,第614页)出发进一步揭示生产过程中的内部机制。显然,认识到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辩证关系的深入细致的说明,从根本上依赖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进一步剖析,特别是对生产关系内部结构的解剖上面。仅仅停留在两者的决定与被决定的一般关系描述,并不等于任务已经完成。严格地说,这只是观念上的革命,而这种革命要转变为现实中的革命,必须依赖于对当时生产方式的现实把握。 诚然,《形态》已充分显示了这种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必要的和充足的理论前提:马克思恩格斯依据生产力决定分工,而分工又决定所有制的形式,从而把所有制具体化为“根据个人与活动的材料、工具和产品的关系决定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同上书,第25页)。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形态》中对交往形式(生产关系)这一抽象关系所进行的最重要的具体化的步骤之一。这样,把生产关系归结为人与生产过程物质要素之间的所有制关系,就能够使马克思恩格斯区分历史上不同生产关系的不同性质,从而看到人们之间的生产关系是以物质对象为媒介的,因此就产生了社会关系物化,产生人们之间社会关系以这种或那种物的形式即各种拜物质的可能性。 然而,总的来说,马克思恩格斯在《形态》中对唯物史观的天才表述仍然在较大程度上停留于抽象的哲学历史观层面之上,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在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关系—政治上层建筑、社会意识形态这样一个社会历史观的决定关系序列中,生产关系这一环节依然没有得到具体历史的说明,它依然没有超越一般历史哲学式的阐述,其深刻的经济学内涵仍未被明晰地揭示出来。纵观《形态》的整个内容,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对以往历史发展形式的分析,还是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的陈述,都是提纲挈领式的,其中世界观即一般观点的运用较多,而深入的分析较少。因此,在《形态》中出现了一种奇特的本文现象:一方面是新的世界观的创立,勾画出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一般辩证法、解决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关系问题,也说明了市民社会对观念、政治上层建筑的决定性意义等等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但另一方面唯物史观似乎又只具有世界观的意义,在试图把这一崭新世界观运用于实际历史生活的分析时,又显得力不从心,难以突破这种哲学世界观话语而切入现象的内在深层结构之中。造成这一结果固然有马克思恩格斯这一著作的历史阶段性这一思想发展史上的原因,这里一方面由于著作本身的论战性质,另一方面马克思对经济学研究也只不过开了一个头,深入细致的研究以及形成自己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仍须假以时日。但是,在这里这一结果却给我们提出了一个理解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极为重要的理论问题:唯物史观的存在形态究竟是什么,它仅仅是单一的历史哲学结论,还是以总体为基本特征的有着内部结构层次的社会历史观? 我们认为,唯物史观的完整意义决不是仅仅用单向度的哲学历史逻辑话语所能涵盖的,相反,它又是一种现实的经济学逻辑,是两种逻辑的有机统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