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克思关于自然观的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到“人化的自然”、“人类学的自然”、“历史的自然”几个概念术语。那么,马克思到底是在何种语境上使用这三个概念的?这三个概念又分别具有什么内涵?我认为,这三个概念都是马克思对其自然观的概括,之所以要用三个概念来表述,一方面是由马克思理论发展的内在逻辑所决定的,另一方面也取决于马克思要说明其自然观中的人与自然、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历史与自然各自之间的关系。 一、人化的自然 马克思不满意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自然观把自然只是从客体的角度去理解,而不是从主体实践的角度去理解。因而,他通过对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哲学的批判,以现实的人与感性的自然界的对象性关系为基础创立了人化自然观。他认为,实践、工业是重新理解人与自然关系的钥匙。实践活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活动,只有在这种对象性活动中才能说明人的本质。质言之,人与自然在实践基础上的统一是马克思人化自然观的核心。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指出:“不仅五官感觉,而且所有精神感觉、实践感觉(意志、爱等等),一句话,人的感觉、感觉的人性,都只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产生出来的。”(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第126页。)在这里,马克思所说的人化的自然界是指作为人的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的对象的自然界,即被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打上印记的那部分自然界。马克思认为,我们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的,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第48页。)。这就说明了现实自然的本质是一种“人化自然”。人化自然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结果。马克思认为:“无论从理论方面,还是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对象化都是必要的。”(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第126页。)这也就证明了由于人的本质对象化有理论和实践两个途径,从而使人化自然包含两层涵义: 从实践方面来说,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指的是被人的物质实践活动改造过的、从而作为人的生活活动和生产活动的对象的自然界。自然界“是人类劳动的产物,是变成了人类意志驾驭自然的器官或人类在自然界活动的器官的自然物质。它们是人类的手创造出来的……”(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人民出版社,第219页。) 从理论方面来说,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指的是自然可以作为人的认识能力和审美能力的对象。这些对象作为人化的自然虽然没有改变物质形态,但已成为人的“精神生活的资料”。正如马克思所说:“从理论领域来说,植物、动物、石头、空气、光等等,一方面作为自然科学的对象,一方面作为艺术的对象,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必须事先进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粮。”(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第95页。) 所以,无论是理论形态还是实践形态,“人化自然”都是人的本质力量(物质或精神的)在自然界的外化,在自然界中的认可和确证。因而,现实的自然界是人化的自然界,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结果。 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马克思的人化自然观有自己的解释。在弗洛姆看来,“通过对自然的控制……人使自己摆脱了固定的血缘关系和对大地的依赖关系,他将自然人化了;同时也将人自然化了。”(注:弗洛姆:《健全的社会》,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56页。)马尔库塞也认为,按照马克思的看法,人是自由的,人在“按照美的规律”来进行生产这种自由的活动中,重新产生了“整个自然界”。“自然现在是而且将来依然是与发展着的主体相对的客体。”(注:《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98页。)因此,“人并不是在自然界之中,而自然界也不是人由于自己的本性而必须首先进入的外部世界。人就是自然界。自然界是人的‘表现’,‘他的创造物和他的现实性’。在人的历史中,我们无论在哪里遇到自然界,自然界就是‘人的自然’。”(注:转引自欧力同、张伟《法兰克福学派研究》,重庆出版社,第26页。)就是说,他认为人所遇到的自然界都是被改造的人化的自然。施密特的观点与他们有所差别。他认为人化的自然是“由劳动创造的产品,是劳动加上自然物质而构成的使用价值的世界”,它是以未被人加工过的“第一自然”为基础的“第二自然”。作为“包括着劳动主体与客体的物质世界”,它与“自然”是非“同质”的。(注:A·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第72—73页。)不难看出,施密特所说的“自然”包括原始的自然与人化的自然。他认为,马克思承认客观自然的优先地位,但是关键在于“任何这样的优先只能存在于中介之中。”(注:A·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第26页。)但是,他又说:“自然不象列斐伏尔所正确论述的那样,总是已被人加工过的,而且尚未纳入人类生产的自然领域——列斐伏尔的原始森林或太平洋的珊瑚礁——也是只用关于已被加工过的自然之范畴来加以直观和理解的。”(注:A·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商务印书馆,第15页注释②页。)因而,他根据马克思的“一切自然被社会所中介”的观点得出了“不存在纯粹的自然”的结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看到了,作为我们劳动客体的感性自然是被劳动中介过的、被主体活动打上印记的自然,因而不能离开人的社会实践去解释自然,这一点无疑是符合马克思一贯坚持的关于以劳动为中介的人与自然的统一性理论。然而,他们并没有看到,马克思的人化自然观是批判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自然观的,他强调自然的人化,但并不能因此就把一切自然存在都归为劳动产物。因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马克思就已经把“先于人类论述而存在的自然界”和“费尔巴哈在其中生活的那个自然界”作了区分,并进而强调自然界的“优先地位”。(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第50页。)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即使在我们现在的劳动过程中,有些劳动资料也还是‘天然存在的,不是自然物质和人类劳动的结合’。”(注:《资本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208页。)因此,可以得出,马克思的“人化自然”只是在说明主体与客体的对象性关系时使用的,它并没有否定“自在自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