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克思哲学“当代性”的理论思考

作 者:
贺来 

作者简介:
贺来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教授、哲学博士,现在复旦大学哲学系博士后流动站从事研究工作

原文出处:
《天津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本文认为,要真正理解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我们必须直面存在于我们与马克思哲学之间的历史间距,承认理论的“可能性”高于理论的“现实性”这一理论演化规律;马克思哲学的最为杰出之处在于它开创了一种具有巨大潜能和生命力的思想“可能性”,这种“可能性”为后人留下了充分的参与和创造空间;当代中国的马克思哲学研究者所面临的重大理论任务就在于充分发挥自身创造力,去挖掘和发挥马克思哲学在当代的“可能性”。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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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领域,有两件事情正成为人们热烈谈论的话题,一是英国BBC公司和路透社等国外媒体在千年交汇之时所作的民意测验中,马克思被评选为千年来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二是一些西方著名思想家都在认真研究马克思,并写下了许多对马克思持积极立场的理论著作,其中较具代表性的便是德里达的名著《马克思的幽灵》。在国内已有许多人撰文,把这两件事视为代表“马克思思想当代复兴”和“马克思哲学世纪性凯旋”的标志性事件,并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我们同样为这两个事件所激动和高兴。然而,笔者认为国内有些论者在对待这些事件上所表现出的某些态度是值得警惕和忧虑的。这种态度可以概括为“理论实体主义”,其基本特点就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视为现成的、客观的、“永恒在场”的“实体”,这种“实体”具有与现实生活无关的客观性和普适性,可以不管时代的生活旨趣而支配着人们的今天和未来,因而只需“回到马克思”或“把马克思拉到今天”,就可以充分“确证”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与这种“理论实体主义”紧密相关的便是理论上的盲目乐观态度,这种态度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马克思主义曾经遇到和正在遇到的挑战乃至挫折,认为毋须当代人创造性的努力,只需睡在马克思为我们准备的温床上,即可万事大吉。

      我们认为,上述“理论实体主义”以及与之相伴的浅薄的乐观主义的根本错误就在于它颠倒了理论的“现实性”与“可能性”的关系,由于这种颠倒,那种貌似捍卫马克思威信的做法,结果恰恰使马克思哲学失去了其应有的当代意义。只有把这种颠倒的关系重新颠倒过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性”才有可能真正得以透亮。

      一、理论的“可能性”高于理论的“现实性”

      历史上任何一种产生过重大影响的理论,都有着两种存在样式,一种是由这种理论的创始者所确立的原版的、现成的存在样式,我们称之为“现实性”的存在样式,另一种便是在其流传演变过程中所形成的“可能性”的存在样式。

      前者一般具有两个基本特点:(1)原创性。理论的创始人在批判前人成说的基础上,经过长期探索,提出了独立的理论纲领,确立了独创性的理论体系,“原创性”是其重要特点。(2)历史性。所有原创性的理论都总是产生于一定的历史情境之中,天才的思想家虽然常可以超出时代,提出富有预见力的思想,但就总体而言,它仍然是其时代的产儿,无论是所针对的问题、运用的材料、论证的方式、使用的语言、思考的方法等,都深植于具体的生活世界场域,不可避免地印染着时代特有的底色。“原创性”和“历史性”表明,这种理论存在样式是理论创始人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完成的、留给后人的思想遗产,思想家的思想凝聚在字里行间,付诸出版的著作和手稿中。我们称这种“原版”的理论存在样式为“现实性”的存在样式。

      与“现实性”相对,理论的另一存在样式可以称为“可能性”的存在样式。任何有影响的理论,一旦产生,它就进入了历史性的时间之流中,交付给了后人阅读和理解,并在与后人的对话中不断延续和增殖其意义,只要人类的理解活动不终止,这种意义的增殖过程也就永远不会终结。一种理论正是在此生生不息的过程中,生成为所谓“传统”。具体而言,这种理论存在样式具有三个特点:(1)开放性。它总是面向未来并对未来有所期待,理论文本的意义不是封闭的,而是敞开的,“一段文本或一件艺术品的真正意义的发现永远不会结束:事实上它是一个无限的过程”(注: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洪汉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257页。)。(2)与理解主体内在的相关性。理论文本的意义不是由原作品单方面地决定的,而是生成于读者与作者创造性的对话中,通过这种对话,理解者和原作的历史间距才真正得以克服。(3)理论传统的自我超越性。“传统”不是一种静止凝滞的“实体”,相反,“生成流变”和“自我超越”是“传统”成为可能的基本条件,或者说,传统根本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时刻保持创造态势的“动词”。由于这三个特点,我们把这种始终处于流动状态的理论样式称为“可能性”的存在样式。

      “现实性”与“可能性”是任何一种理论都不可避免地拥有的两种存在样式。那么,二者是什么关系呢?这种关系,一言以蔽之:“现实性”是“可能性”的基础,“可能性”高于“现实性”。

      “现实性”是“可能性”的基础,这意味着后人对“原版”理论的解读不能是主观随意的,人们始终应该以发现和挖掘“理论本身”的意义为目标,时刻保持一种对理论本文谦逊的“倾听”态度。离开这一点,一种理论将无以为“传统”,它最终必然弥散于“能指的海洋”而消亡殆尽。

      “可能性”高于“现实性”则意味着:每一代人都是立足于当代人的生活旨趣,并从这一旨趣出发,去理解和揭示理论对于当代人所体现的意义。因此,在当代人与“原版”的理论样式之间,始终存在着不可克服的历史间距,这种“历史间距”的客观存在,使人们永远不可能脱离自己的立场、“走出自身”,一劳永逸地回到“原版”理论中去;更重要的是,历史间距并不构成理解的障碍,相反,它恰恰构成了一切真正理解的条件,只有承认这种历史间距,带着当代人的生活旨趣,去与既有理论进行创造性的对话,既有理论中那些与当代人的生活仍有意义关联的思想资源才能向我们清晰地展现出来,既有理论才能向当代人呈现其亲切而生动的面貌。反之,如果取消当代人的生活旨趣和立场,消解人们与“原版”理论之间的历史间距,以一种彻底客观主义的方式回到“原版”理论上去,这种做法由于完全遗忘了人所具有的历史本性,结果将不但不能真正理解“原版”理论对当代人的意义,反而会使原有理论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可见,只有让“原版”的理论样式处于辩证的开放状态,并通过与当代人的生活关联,它才能获得“具体的”和“活生生的”生命(或者说,“现实性”的存在样式只有通过“可能性”的存在样式才能获得真实的生命),否则它就只能是一种模糊一团的抽象存在。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认为“可能性”高于“现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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