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独立后致力于现代化目标。但印度独立50多年来,尽管取得了不少成就,其发展速度却不快,给人以缓慢蹒跚之感。在这种“缓慢发展”中,传统价值体系的延续起了很大的障碍作用,如帕森斯在60年代就曾说:“印度教的取向不可能使任何主张社会变化的重要运动合法化。”(注:Talcott Parsons, The Evolution of Societies,New Jersey,1977,p.84.)价值标准对现代化发展有着重大影响,印度在这个方面表现得十分典型。 一 在印度传统价值中,种姓制是一个基本的特征。千百年来种姓制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它规范着一切社会关系。根据种姓制, 社会分为5大等级,即吠陀经典中所说的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加上不可接触者。这5个等级构筑了社会的高低顺序,社会生活即以5个等级的相互关系为核心展开,可见种姓制是一种等级制。但种姓制又不仅仅是一种等级制,种姓制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与职业固定挂钩,种姓决定职业,代代相传,比如妓女,生下来就只能当妓女,其职业身份由她所出生的种姓所决定,因此母女相传。 种姓的高低是由其所从事的职业决定的。在印度教观念中,与动物有关的职业为“不洁”,因此地位低下。与牛有关的职业最低下,因为牛是印度教中的圣物。所以在印度社会中,农业种姓高于渔牧业种姓,木工等手工行业要比屠夫、鞋匠等行业高得多。最高的种姓是婆罗门,他们负责解释经书,指导人们的精神生活。在这里我们看到种姓制最不讲道理之处:既然职业决定种姓的高低,那为什么不允许人们自由地选择职业,让他们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摆脱低下的社会地位?对此,印度教是这样解释的:人们前世的“业”(即表现)决定今生进入哪一个种姓,前世“积德”则进入高种姓以取得回报,前世“造孽”则成为低种姓以接受惩罚。种姓的等级不是不可以改变,但改变等级要靠今生安分守己到来世才见分晓! 从社会学角度说,这是一种统治者极巧妙的安排:统治者永远需要被统治者,需要被统治者为他们提供各种服务。种姓制正满足了这一要求:它让绝大多数社会成员安心于低下的社会地位,而且心甘情愿地接受生下来就为他安排好的哪怕是最卑贱的职业——并将其视为神圣!但这样一来就排除了在社会内部发生任何变动的可能性,连一个村中有几个铁匠几个木匠几乎都是永久不变的,因为职业只能世代相传。于是在印度几千年的历史上,人们看到的是高度的稳定性:社会变动极其缓慢,任何企图变革社会的运动(例如佛教),到头来都被种姓制消化了。 种姓的高低不仅表现在观念上和职业分工上,而且以宗教礼仪为载体,在生活的各个层面表现出来。比如说,高种姓不可从低种姓处接受食物,高种姓与低种姓不可共用水源,首陀罗不可进婆罗门的家,对其他较高种姓,则不可进其厨房。不可接触者受到的禁忌当然就更多,他们往往在任何公众场合都不能露面。各种姓都居住在村庄的固定区域,彼此间不可杂居。不同种姓相遇时必须保持一定距离,否则就违背了神意。1937年曾有人对高低种姓间必须保持的距离作过调查,发现如果有一个纳姆布迪婆罗门在场,那么纳亚尔种姓必须对他保持7英尺距离, 伊拉万种姓保持32英尺距离,恰鲁曼种姓保持64英尺,纳亚第种姓保持74至124英尺;这些较低种姓相互间的距离, 则根据他们与婆罗门距离的差来计算。(注:Andre Beteille (ed) ,Social Inequality,Penguin,1969,p.268.)由于每一个种姓都根据自己的职业以及历史上形成的传统来规范自己的行动,所以各种姓都有各自的生活禁忌与风俗,比如哪些食物不能吃,哪些东西不能碰,在哪里做祭祀,什么时候过节等等。这样,每一种姓就都有自己的文化与生活方式,彼此之间不能相通。种姓因此就被赋予了文化的内涵,产生了许多的亚文化和亚亚文化,这使种姓的根基非常深厚,很难被动摇。因此有人说,在印度,“种族忠爱之心(Caste-patrotism)和种姓主义(Casteism )比民族主义要流行,这一事实对印度的民族整合来说是威胁也是挑战。”(注:Virendra Prakash Singh (ed),Caste,Community and Conflict inSocial Change,New Delhi,1992,p.39.)在印度历史上, 为什么国家基本上不能统一,外族十分易于入侵,其根本答案就在于此。 在种姓的基础上,古代印度社会是这样构成的:社会的基本单元是村庄,每一个村庄都由好多种姓构成。种姓形成职业的分工与合作,于是每一个村庄就都是一个完整的社会,可以完全不与外界交往。村庄的基本生产方式是农业,较高的种姓占有土地,中等种姓租种土地或占有少量土地,低等种姓为地主帮工、耕种土地。其他种姓则从事各种服务工作与辅助工作,如做木工、铁工、石工、瓦工、打鱼、放牧、清扫、洗衣、殡葬、看守神庙等等。这样一个村庄,职业是固定的,等级是固定的,统治与被统治是固定的,经济关系也是固定的,因此具有高度的稳定性。在印度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改朝换代和外族入侵,但都未能触动印度社会的根基,其原因就在于社会的基础是村社,而村社又是高度稳定的,种姓制则是村社稳定的结构性保障。几千年来,曾发生过许多企图改造种姓制度的运动,但最后所有这些运动要么是消失了,要么它们自己也变成特殊的“种姓”,如佛教、耆那教以及后来传入的伊斯兰教等。事实证明种姓制具有极强的消化能力,它能将各种异质文化一一消融,最后都融于它自己的框架之中。但问题是:迄至英国殖民入侵之前的一切挑战,都来自同样是农业的(虽说是异质的)文化冲击,英国人则带来一种全新的工业文明,种姓制是否还有能力维护住印度社会的传统结构呢?印度学者维兰德拉·辛格认为,种姓制不适合“复杂的、技术快速变化的城市、工业的组织形式”,因此在新生产方式冲击下,它一定会发生变化。(注: Virendra Prakash Singh (ed), Caste,Community and Conflict in Social Change,New Delhi,1992,p.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