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以近代著名外交家闻名于世,其外交思想在近代史学研究中褒贬不一。偏重于他主和外交思想的,就会认为郭嵩焘与李鸿章是一丘之貉,是卖国主义、投降主义,认为他是地地道道的“买办外交官”;强调他向西方学习、主张仿行西法的,则认为郭嵩焘是近代中国向西方寻找真理的先进代表人物之一,其思想甚至达到了早期维新思想的高度。如何客观评价郭嵩焘的外交思想,对于全面把握郭嵩焘思想的整体性极为重要。 一、超越“华夷界线”,主张开放,主张向西方学习 中国近代史上的外交观,指的就是对待西方列强的态度、原则和方针。 千百年来,在封建社会传统观念中生长起来的士大夫阶级,思想上一直把中国当成唯一的世界文明中心,而把边境以外的一切民族都称之为“夷狄”,一律予以轻视与排斥。华夷之别、夷夏之辨成为中国传统的对外观念的基本内容。 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的炮火轰开了古老中国的大门,它把中国历史纳入到世界历史的行程之中。而中国封建士大夫们仍茫然无知,他们把传统的对外观念自然地转化为对西方列强的态度:视西方各国为“夷狄”、“野蛮”之邦,认为“天朝臣服中外,蕞尔夷邦,何得与中国并论”(注:嘉庆谕旨,见陈慕禄《中国近代史》。)。因此,必须“严夷夏之大防”,实行彻底隔绝;只能“用夏变夷”,而决不能“用夷变夏”。 郭嵩焘作为中国最早一位亲临西方世界的高级官员和高级知识分子,他不仅学习了解西方的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还涉及西方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人心风俗等方面,对西方文化有较深层次的认识。郭嵩焘认为洋患生于中国,乃是近代中国的一大变局,是势之使然。因此,他反对“严夷夏之大防”,主张开放。他说:“茫茫四海含识之人民,此心此理所以上契于天者,岂有异哉?而猥曰‘东方一隅为中国,余皆夷狄也’,吾所弗敢知矣!”(注:《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814~815页。)何况近世技术发达,“七万里一瞬而至(注:《养知书屋文集》卷十一。),要封闭、隔绝恐怕也难以做到。郭嵩焘猛烈抨击那些固守“严夷夏之大防”、沉湎于自我中心的士大夫们是“一用其虚骄之气,庞然自大,井干之蛙,跃冶之金,非独所见小也,抑亦自甘于不祥矣!”(注:《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814页。) 郭嵩焘外交观的另一个基本内容,就是反对视西方诸国为“夷狄”,主张把它们当作一个个独立的文明国家来看待。他指出:“是所谓戎狄者,但据礼乐政教所及言之。其不服中国礼乐政教而以寇抄为事,谓之夷狄,为其倏盛倏衰,环起以立国者,宜以中国为宗也,非谓尽地球纵横九万里皆为夷狄,犹中土一隅,不问其政教风俗何若,可以陵驾而出其上也。”(注:《郭嵩焘诗文集》第202页。)况且, “西洋立国二千年,政教修明,具有本末”(注:《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124页。);西人“以信义相先,尤重邦交之谊。致情尽礼,质有其文,……其构兵中国,犹展转据理争辩,持重而后发。……处今日之势,惟有倾诚以与各国相接,舍是无能自立者。”(注:《伦敦与巴黎日记》第91页。)在这里,郭嵩焘不仅把西洋诸国看作是独立于中国“天子”权威之外的,有着自己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历史文明的主权国家,而且强调加强国际之间交往的重要,认为与之交往当讲求应付之方,否则将无以自立。 针对封建士大夫的“虚骄”习气,郭嵩焘认为:中国除“取法”西洋外,别无他法。他说:“三代以前,独中国有教化耳,故有要服、荒服之名,一皆远之于中国而名曰夷狄。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视夷狄也。”(注:《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439页。 )“计数地球四大洲,讲求实在学问,无有能及泰西各国者”(注:《郭嵩焘日记》第三卷,第203页。);“其强兵富国之术,尚学兴艺之方, 与其所以通民情而立国本者,实多可以取法”(注:《清季外交史料》卷四,光绪元年十一月。)。郭嵩焘承认中国在世界舞台上落后的事实,抨击封建士大夫自“南宋以后,议论事局,与古一变。学士大夫习为虚骄之论,不务考求实际,迄今六七百年,无能省悟者。”(注:《郭嵩焘日记》第一卷第400页。)他不畏人言,大声疾呼:面对西方先进的文化, “虽使尧舜生于今日,必急取泰西之法推而行之,不能一日缓也。”(注:《养知书屋文集》卷二十八。)可看出,尽管郭嵩焘对西方文化还不能用辩证的批判的眼光去全面加以审视,但他仍因西方文化较之中国文化“独擅其胜”而承认它、肯定它,能看清这一点,并大力宣传这一点,这在当时的确是难能可贵的。 为了帮助人们打开眼界,了解、取法西方,郭嵩焘还把出使英国途中的见闻,参以自己的感想,逐日详记下来,写成《使西纪程》寄回总理衙门。不料,惹来一场轩然大波。封建顽固派们攻击《使西纪程》:“记道里所见,极意夸饰,大率谓其法度严明,仁义兼全,富强未艾,寰海归心。”(注:《越缦堂日记·桃花圣解庵日记》己集,第二集第80页。)甚至攻击郭嵩焘是“有二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注:王闿运:《湘绮楼日记》第六册第25页。)朝野上下,一片讨伐声。从而招致《使西纪程》被毁版、归国后不再重用、至死也不被清廷见谅的结果。郭嵩焘何以遭到封建士大夫们如此猛烈的攻击?关键在于他彻底摒弃了“华夷之辨”,大胆否定了顽固守旧派坚持的“华夏文化中心论”,肯定了西洋诸国为“文明之邦”,并强调中国必须“取法”。这些逆耳之言,刺痛了士大夫们的神经,是他们既不能容忍更不能接受的。然而,严复称他之于中国是“负独醒之累”。梁启超在《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一文中三次提到郭嵩焘,把郭嵩焘列为中国新思想界的第一批人物,而把他自己和康有为、严复等列为第二批人物,可见郭嵩焘的思想对中国进步思想界的影响。他的这些思想也成为其外交观念的重要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