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末政局动荡不安、革命风起云涌的背景下,出现了一股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的社会思潮。1905年“国学保存会”的成立以及《国粹学报》创刊是这股国粹主义思潮出现的标志。国粹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有,章太炎、刘师培、邓实、黄节、陈去病、黄侃、马叙伦等,他们大多是国学根底较深的革命党人,其中章太炎、邓实、刘师培为国粹主义思潮的举旗人。国粹派认为,“国粹”是“我们汉种的历史”,包括“语言文字”、“典章制度”、“人物事迹(注:章太炎:《演说录》,原载《民报》1906年7月第6期,参见《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二卷上册,446~455页,三联书店,1977。)”。他们提倡国粹的目的,一是“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鼓吹“革命光复”;二是从古代“良意美法”中寻找克服和避免资本主义弊端的对策,反对“醉心欧化”。 一 国粹主义思潮产生在20世纪初,乃是西方文化输入中国并与传统文化发生碰撞的结果。在中西、古今文化冲突融会的过程中,如何清理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糟粕,把保存发扬传统文化与吸收西方文化结合起来,建立有中国特色的近代民族文化,是亟待解决的历史课题。对此,国粹派提出了明确主张。 首先,国粹派认为,随着帝国主义对中国政治、经济、军事侵略而来的西方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帝国主义文化;而当时中国思想界却对此不作分辨,推崇备至;甚至妄自菲薄,宣传中国文化落后,鼓吹“全盘欧化”。对这种错误倾向,国粹派坚决予以批判。 鸦片战争后,西方资本主义势力渗透中国,其中包括以传教、办学、开报馆为名的文化侵略。中国思想界由于长期封闭,对西方文明因缺乏深入了解而表现出极大兴趣,一股学习西方的热情勃然兴起。19世纪60年代开始,沿海各城市译风大盛,时人举凡西书皆读。19世纪末,了解和传播西学、“大购西书以归”蔚然成风。20世纪初,大批知识分子留学域外,学习西方之风愈炽。此时西方诸国已由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帝国主义,在资本输出过程中加紧掠夺弱小民族,并污蔑东方民族愚昧和野蛮。对此,国粹派指出,这种西方文化输入,实质是帝国主义文化入侵。章太炎说:“外人所惎者,莫黄人自觉若,而欲绝其种姓,必先废其国学。”(注:章太炎:《清美同盟之利病》,参见汤志钧编《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475页,中华书局,1977。)其时,西方列强。在中国办学堂,竟使山西等地士子“专崇欧语,几有不识汉文者”(注:章太炎:《清美同盟之利病》,参见汤志钧编《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475页,中华书局,1977。)。为抵制帝国主义文化入侵,国粹派高扬起“国学”旗帜:“不自主其国,而奴隶于人之国,谓之国奴;不自主其学,而奴隶于人之学,谓之学奴。奴于外族之专制谓之国奴,奴于东西之学,亦何得而非奴也。同人痛国之不立而学之日亡,于是瞻天与火,类族辨物,创为《国粹学报》,以告海内。”(注:章太炎:《国粹学报发刊词》,《国粹学报》1期,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廿日。)同时,针对帝国主义分子滥用“进化论”,散布“先进民族应统治落后民族”、“西方应统治东方”等谬论,国粹派亦撰文批判。章太炎斥责基督教是侵略武器,认为当时流传于中国的基督教义是帝国主义侵略思想,并非宗教信条,人们所信奉的并非真正的基督,不过是“西帝”罢了(注:章太炎:《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参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273页。)。 与帝国主义文化入侵相呼应,此时国内出现了宣扬中国文化落后,“黄种注定被剿灭”的思想倾向。对这种崇洋媚外的民族虚无主义,鲁迅批判说:“时势既迁,活身之术随变……制维新之良,用蔽其自私之体……倘其游行欧土,遍学制女子束腰道具之术以归,则再拜贞虫而谓之文明,且昌言不束腰者为野蛮矣。见中国式微,则虽一石一华(花)亦加轻薄,于是吹索挑剔,以动物之定理,断神农为必无。”(注:鲁迅:《破恶声论》,原载《河南》第8期,1908年12月;参见《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三卷,370~374页,三联书店,1977。)马叙伦批判说:“国有学而不能明,而转掇拾异域之学,使代统而为尸,此其罪俦于卖国。”(注:马叙伦:《
天庐古政通志·申意》,《国粹学报》7期,光绪三十一年七月廿日。)值得注意的是,国粹派主张“保存国学”,反对“学奴”,并非全盘否定西方文化,他们把“新学”视为资产阶级新思想的组成部分,提出“真新学者,未有不能与国学相挈合者也”(注:汤志钧编:《章太炎年谱长编》上册,216页,中华书局,1977。),主张“学无论中西,只要适宜且可行于国中者,皆当保存之”(注:黄维熙:《国粹保存主义》,《政艺通报》壬寅22期。)。 其次,国粹派认为,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存在种种弊端,西方的道路不是解决中国问题的最好选择,主张到中国古代传统中寻找解救时弊的“灵丹妙药”。 20世纪初,西方资本主义的狰狞面目日益暴露。正如列宁所言:“那里的资产阶级已腐朽透顶,从头到脚都沾满了脏污和鲜血——不是皇帝的鲜血,而是为了进步和文明在罢工中被枪杀的工人们的鲜血。”(注:列宁:《中国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列宁全集》第18卷,151~157页,人民出版社,1959。)资本主义弊端的暴露,引起国粹派的深刻反思。邓实在《帝国主义》一文中指出:“十九世纪为民族主义之时代,二十世纪为民族帝国主义之时代。”(注:邓实:《帝国主义》,《政艺通报》壬寅3期。)帝国主义时代是只有强权而毫无平等可言的世界,经济割据、军事扩张以及牺牲弱小国家利益是帝国主义的生存原则,资本主义社会并非乐土,其劳资对立、少数人以多数人的统治、资产者之横暴、武人之跋扈,已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积重难返的弊病。进行资产阶级革命,建立资产阶级国家,发展资本主义,是近代中国民主革命的方向。但是目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状,不能不引起人们的疑惑。邓实就谈到:“二十世纪之欧洲有不可避者两大革命。一曰女权革命,一曰生计革命。此两大革命不行,则世界之进化仍未达于极点,何也?盖现今世界上唯男子对于女子,资本家对于劳工犹占莫大之势力。使二者不变,则人类全体之幸福犹不可期,而世界之前途,终将复黑暗可也。”(注:邓实:《论社会主义》,《政艺通报》癸卯2期。)国粹派将批判的矛头直接对准资本主义制度,认为它是造成各种社会弊端的根源。那么,如何修补这些弊端呢?国粹派主张:“方今华夏凋瘁,国故沧胥,西来殊学,荡灭旧贯,怀古君子,徒用旧伤,寻其痟残,岂诚无故。老聘有言,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然则持老不衰者,当复丁壮矣。”(注:章绛:《国故论衡三卷》,《国粹学报》66期,宣统二年四月廿日。)其言表明,国粹派寄希望于中国古代文明,从中国古老的文化传统中寻找救时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