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外交观念和方略都开始出现一系列变化,清政府逐步地以西方近代外交原则来指导清政府的外交实践。1861年清政府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专门从事外交事务,1864年翻译出版了《万国公法》,1873年清政府首次接见外国外交官,1875年首次向外国派驻外交使团,由此逐渐实现近代外交的转型。近些年来,对于中国近代外交观念的变化,已有人开始关注(注:如高路、刘增合等,分别参见《论清政府对外方略的改变》(《华中师范大学学报》1998年第3 期)和《1840—1894年晚清外交观念的转变》(《社会科学战线》1998年第2期。),遗憾的是,对于这一变化过程,以及为什么会有这些变化, 学界尚未进行深入的探讨。这里,笔者不揣冒昧,试图对晚清外交思想观念的演变过程作些探讨,以求就教于方家。 一 鸦片战争不但使中国的社会经济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而且对中国的学术、思想界也产生了空前的影响。鸦片战争的失败对于爱国的士大夫来说,是一次极其痛苦的教训。一部分先进的爱国人士开始从“天朝上国”的梦幻中惊醒,开始进行深刻的反省,开始寻找鸦片战争失败的原因。由此,中国传统的经世致用的原则开始与西方新兴势力相遭遇,从而产生了以抵御西方侵略为目的的探究西方、学习西方的思潮。 经世致用的观念由来已久,早在周代就已经产生了,但它不一定是儒家的专有之物。只是自西汉“独尊儒术”之后,历代的儒生又以“通经致用”作为读书治学的目标和抱负,经世致用观念才逐渐演变成儒家文化的一种传统精神,具有相当积极的入世价值取向。南宋以下,儒学的重点转到了内圣一面,讲学论道代替从政问俗,“经世致用”的观点也慢慢地淡薄,直至明末以满族入主中原,明末清初一些士子精英如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开始反思明朝灭亡的经验教训,发现理学的“空谈心性”是其中的重要因素,由此,他们大力倡导经世致用之学,使得经世致用之学风成为明末清初思想界的一种精神共识。乾嘉时期,由于承平日久,也由于统治阶级文网缜密,士人学者皆不敢妄谈时政,纷纷转向故纸堆,从事名物训诂、典章考据一途,经世意识大大淡化。乾嘉以降,国内外环境都在发生变化,日益猖獗的鸦片走私,不仅使国家的白银大量外流从而引发了严重的财政危机,而且导致吸毒成风,社会风气越发腐败,整个社会进入“衰世”。因而,经世致用的准则又成为思想界的主导思想,经世学派成为学术界的主流,汇集于旗下的龚自珍、陶澎、贺长龄等代表人物以治国平天下自许,以挽救天下为己任,或撰写时政论文,究心实际问题,或研讨治国大政。一时间,对传统的边疆史地的研究,对漕运、盐法、河工、农业等等方面的改革呼声不绝于耳,皇皇巨著《皇朝经世文编》也于是时完成。鸦片战争的爆发,西方的坚船利炮的威力更使中国的有识之士深为震撼。正如梁启超所说的那样:“‘鸦片战役’以后,志士扼腕切齿,引为大辱奇戚,思所以自湔拔,经世致用观念之复活,炎炎不可抑。”(注: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65页。)经世思想家们开始从“天朝上国”的迷幻中走出来,勇于承认战败的事实,开始突破“夷夏之防”的思想藩篱,力求知己知彼,探讨抵抗侵略、报仇雪耻的办法。综观此时经世学者探讨西方的主要贡献,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对世界史地的研究,增强了国人对西方的认识。鸦片战争前,清政府沉浸在“天朝上国”的迷幻中,对外部的世界知之甚少,以至于鸦片战争爆发时,道光帝尚不知“英吉利”来自何方。随着鸦片战争的爆发以及西方列强对东南沿海侵扰的增加,经世学派把瞩目的焦点由内政问题转向“夷国”、“夷人”的有关情况,对世界地理问题的研究一时成为热潮。据统计,1840年以后至1861年,清代文人已写出了22部关于世界地理问题的著作(注:参见刘增合:《1840—1860年经世学派与近代地理观念的演进》,《社会科学辑刊》1998年第1期。)。 由杨炳南记录、谢清高讲述,成书于1820年的《海录》也因记录了谢氏在95个国家和地区的见闻而得以多次翻印。(注:如1842年王蕴香辑印《域外丛书》,1843年郑光祖辑印《舟车所至》,潘士成所辑《海山仙馆丛书》均收录了《海录》。)而魏源的《海国图志》、徐继畲的《瀛环志略》、梁廷楠的《海图四说》更是名噪一时、影响深远的关于世界地理的名著。《海国图志》成书于1842年,共50卷,1847年扩为60卷,1852年扩为100卷,计80万字, 是中国人自己编写的第一部介绍外部世界的地理历史著作,影响后世颇深,东传日本后亦风行一时。《瀛环志略》成书于1848年,总计划10卷,它对外部世界的介绍比《海国图志》更详尽准确,并较少附会臆测,同时对西方诸国的史地沿革、风土人情及社会变迁等作了较多的记载。成书于1846年的《海国四说》对美国和英国的介绍尤为详细,并且涉及到基督教问题。这些著作的问世,均为近代中国在西学荡击下被迫作出的反应,它不是单纯的学术问题研究,而是经世学者关注现实、注重实效,探求御侮自强的结果,具有浓厚的政治救亡色彩。 二是对西方先进武器的认识和追求。鸦片战争给世人留下的最为深刻的印象,是西方的坚船利炮。“彼之大炮远及十里内外,若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是器不良也。彼之放炮如内地之放排炮,连声不断。我放一炮后,须辗转移时,再放一炮,是技不熟也。”(注:中国近代史料丛刊《鸦片战争》(二),第570页。)鸦片战争后, 经世学者们通过对“夷情”的了解和总结经验教训,认为要制驭西方侵略者,必须引进他们的坚船利炮。林则徐指出“剿夷而不谋船炮水军,是自取败也”;(注:《林则徐诗文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年版, 第243页。)监生方熊飞建议用西法制造战船150只,分别置于奉天、天津、上海、乍浦、定海、福州、厦门、虎门等沿海重要口岸;(注:《林则徐诗文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235页。 )魏源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西方的长技大抵有三,“一战舰,二火器,三养兵练兵之法”,并且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主张在广东虎门外设立厂局,仿造西洋船炮弹药,呼吁允许商民设厂,发展民用工业,还要求设立译馆,翻译夷书,以熟悉夷情等等。(注:魏源:《海国图志·筹海篇》。)经世学者们的这些思想,是他们面向现实,讲求功利,注重实效的结果,打破了“夷夏之防”的思想界限,为中国近代学习西方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