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戊戌政变中,袁世凯扮演了一个告密者的角色。但是,随着戊戌维新运动史研究的深入和档案史料的发掘,近年来,学术界先后有不少论者著文,修正了戊戌政变突发于袁世凯告密这一传统的重要成说。指出袁世凯初五日的告密,已来不及成为初六日晨政变的导火线。(注:本文只论及政变前后若干天,引文亦为时人记载,故后文亦照旧引用阴历书写日期,不再一一换为阳历,以求方便省事。)本人也曾就此著文,发表于《学术研究》1994年第1期。以限于篇幅,言未尽意, 赵立人先生在其大作中又认为本人所说诸点不能成立,(注:赵立人:《袁世凯与戊戌政变关系辨析》,《广东社会科学》1996年第2期。 )因而再写这篇文字,续作申论,兼与赵先生商榷。 一、政变的发动有一个过程,完成于八月初六日 政变的准备和进程,与袁世凯被光绪帝召见,是同步进行的。而且,袁被超擢授予候补兵部侍郎,亦是催动政变的一个重要因素。所以袁与政变的关系至关重要。袁的行动,在当时已备受关注。 戊戌变法的进展,到了七月中旬礼部六堂官革职、下旬谭嗣同等四军机章京上任,帝后、新旧势力平衡明显打破,局势迅速紧张起来。七月底,光绪帝召袁世凯来京陛见,积极筹备开懋勤殿,以及八月初决定召见伊藤博文,表明了帝党和维新党人从后党守旧势力手里全面夺权的愿望和行动。这自然超出了后党势力所容许的范围,从而把政变正式提上日程。 召见袁世凯及其超擢兵侍,谕以专管练兵事宜,坦露了帝党和维新党人寻求军事后盾的意图。用王照的话说,此举是掩耳盗铃,霹雳一声,昭告世人。这是论者们所一致公认的。至于开懋勤殿,则远远不仅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议事、议制度改革这一层意思。其用意和目的乃是在于设立为光绪帝所用的新的施政机关,以取代军机处。仅仅靠军机四卿,已经不能满足光绪帝全面执政的需要了。八月初一日郑孝胥日记说:“闻又陵言,将开懋勤殿,选才行兼著者十人,入殿行走,专预新政”。(注:《郑孝胥日记》第3册,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681页。)严复曾于七月廿九日蒙光绪帝召见,君臣畅谈三刻钟之久。(注:《国闻报》八月初四日《徵文恭纪》,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407页。)严、郑是福建同乡, 同为积极的维新党人。严复所说,当为帝党和维新党人所设想的实际。这个重开的懋勤殿,随侍光绪帝圣躬身旁,以“专预新政”为职责,无异于新设一个承旨机关。光绪帝如何向西太后表达此意,帝后之间如何对答,史无明载。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谓:此事光绪帝“定于二十八日赴颐和园时禀请太后之命。太后不答,神色异常,惧而未敢申说”。(注:《戊戌变法》(一)第346页。)从光绪帝以后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且立即交杨锐带出十分危急的密诏的情形来看,可以想见西太后峻拒的态度之严厉。论者普遍注意了开懋勤殿并遭到西太后否决的这一事件,但对其“专预新政”的政治目的及促使帝后、新旧冲突加剧的关键意义,则似乎未予足够的估计。 拟开懋勤殿以及超擢任用袁世凯,尽管为后党和守旧势力所不容,但在他们看来,这些还都是帝党在朝廷内部的闹腾,仍有余力控制,而伊藤博文的被召见,准备上条陈,以及将被任用为客卿的谣传,则被后党和守旧势力认为这将会完全失去对局面控制。在当时,请伊藤帮助中国的改革事业,可谓维新党人的普遍要求。御史李岳瑞、洪汝冲、候选郎中陈时政等都曾上书“请用客卿”,“异国人才宜亟借用”,伊藤“如果才堪任使,即可留之京师,着其参与新政”。(注: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戊戌变法》(一)第842页; 陈时政:《条陈时政便宜折》, 转引自孔祥吉:《戊戌维新运动新探》, 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56页。 )《国闻报》的报道说:“近日京朝大小官奏请皇上留伊藤在北京,用为顾问官,优以礼貌,厚其饩禀。持此议者甚多”。(注:《戊戌变法》(三)第413~414页。)社会谣传,“道路纷纷,佥谓新政需才,有建议借用日本旧相伊藤者”。(注:《翰林院编修记名御史黄曾源折》(八月初四日),国家档案局明清档案馆编:《戊戌变法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68页。 )“王公卿相士庶皆言之凿凿”,伊藤“将入军机矣”。(注: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戊戌变法》(一)第842页。) 后党和守旧势力认为,绝对不能接受,后果不堪设想。八月初三日杨崇伊所奏密折最具代表性:“依藤博文即日到京,将专政柄”,“近来传闻之言,其应如响,依藤果用,则祖宗所传之天下,不啻拱手让人”。(注:《掌广西道监察御史杨崇伊折》,《戊戌变法档案史料》第 4 61页。)所以光绪帝接见伊藤之事一经证实, 后党和守旧势力策动的政变,即由舆论和密谋一变而为实际的行动。论者认为光绪帝接见伊藤是政变的导火线,是有根据,也是有道理的。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谓:“八月之变,幽禁皇上,株连新党,翻改新政,蓄此心固非一日,而藉口发难,实由于伊藤之来也”。(注: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戊戌变法》(一)第842页。) 八月初三日,杨崇伊上密折请西太后重新训政,正式揭开了政变的序幕。据说按西太后最初的意思是,要造成一个朝臣齐请训政的声势,因时间仓促及朝臣和言官并不愿同杨联名上奏,结果成为杨崇伊一人独上奏折。西太后归政后,身边已无奏事机构。杨折由奕劻带领赴颐和园上奏。有蔡金台致李盛铎信,详说杨崇伊上奏密折经过。 杨莘伯乃手训政疏叩庆邸,俱赴湖呈递。时慈意以为此等大政,必有联章,乃成规模,且须大臣言之。莘伯乃告其师王仁和。仁和以书戒之,有“无牵老夫”语。莘伯以已成骑虎,不能甘休。且警信日至,谓断发改衣冠,即在指日,而孙文党羽云聚辇下及津沽,势且猝发,不得已独冲入告。发时尚知会张次山等凡九人,无一应者,遂独上之。(注:邓之诚:《骨董琐记全编》,北京出版社1996年版,第6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