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下简称记):您在风光摄影方面已经积累了几十年创作经验,并一直在潜心研究。在您看来,中国的风光摄影与国外的大自然摄影有什么不同? 陈长芬(下简称陈):中国的风光摄影和国外的大自然摄影,在基本意义与所涵盖的内容方面应该说是相通的,如:在表现形式、艺术构成、色彩还原、影调层次等,在所运用的摄影语言上都有共同点。不同的是表现手法各有侧重,中国的摄影师考虑更多的是表现其内涵。就像中国的诗歌、文学作品一样,更注重传达画面之外、深层次的东西,而不同于国外在摄影语言上的直白。同是表现大自然的美景,国外摄影师非常讲究光线效果,他们注重研究光线本身以及光线与色彩的关系,追求纯自然美,画面上很少表现云雾。而中国摄影师则特别注重表现云雾,这其中或许与中国的地形地貌、气候环境因素有关系,但和东方人的认知与传统习惯关系更大。比如,在亚当斯的作品中也有拍摄云雾的,但是他所表现的是云雾本身,与我们是不同的。我们表现纯自然的只是一个方面,更注重对云雾、对云和景关系的表现,传达一种迷蒙、神秘、未知、飘渺的情绪。 作为一名风光摄影师,除了要在器材、技术和吃苦精神上有所准备以外,最重要的是摄影师应该对自然、对环境有尽可能多的了解和深刻的理解,要能够融于自然中,成为大自然的一员。 记:您认为应该如何去评价一幅风光作品? 陈: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这里我只能谈谈自己的一些体会。我以为,要想评价一幅风光作品,首先得知道什么是“风光”。古人说,风光,谓日出而风,草木有光色也。我想把这种说法用到我们现在的风光摄影中来,当然不是要求每幅作品都得具有“阳光”、“风”和“草木”等一些实际的具体内容,不过,一幅好的风光作品应该具有典型瞬间中的许多因素,这也许就是经常说的栩栩如生吧。为了求得这种风光的典型瞬间,摄影师常常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耐心守候。这种等候有时是几小时,有时甚至是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年。我的长城作品有的就是等候了好几年才拍到的。当然不是说每天都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等,这种等候是以季节为依据的,摄影师的科学预见以及临场感觉与发挥都为这种典型瞬间的把握大大地缩短了等待所需要的时间,同时也节省了摄影师的精力和大量的资金。 第二点,表现手法应用得当。其实这是摄影的基本功,它包括的内容很多。比如,相机画幅的确定、镜头的配置、辅助器材的使用、胶卷的选择以及后期的剪裁、制作等技术处理(特别是色调和影调的处理)等。面对一种场景,采用不同的光线,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如拍摄沙漠,运用强光、高光,对比强烈,给人以刚强的感觉,表现的是男性阳刚之美;而弱光和顺光下拍摄,反差小,则给人以柔和的感觉,表现的是女性阴柔之美。非常讲究的摄影师,不管用什么样的光都是“惜光如金”。 第三点,艺术尺码。任何作品最难过的一关就是艺术尺码。艺术尺码古往今来尚无统一、具体的标准,然而,最传统、最起码的条条框框大家又都在心照不宣地遵循着,这就是所谓的构图、构成、色彩、影调等。一些过分强调本体语言的摄影师,力图疏远摄影和其他艺术门类的距离。但是,诸如文学、诗歌、绘画、音乐、雕塑等艺术语言每时每刻都渗透到我们的作品里来。我们知道,在现代社会里,拒绝意味着孤立,包容意味着发展。摄影作为一门艺术,显得有些先天不足,而又后天营养不良。我们完全有必要、有理由借助姐妹艺术中那些有用的词汇来充实我们摄影艺术的语言。我很欣赏那些在艺术上具有反叛精神的摄影师,因为他们的探索行为充实了摄影的内容,增加了摄影的活力,丰富了摄影的语言。然而,我发现,为争取让更多的人同意我的观点难度是相当大的。这可能就是我们的摄影艺术难以找到应有的社会地位和难以走上市场的部分原因吧。 第四点,社会价值。一幅好的风光作品,首先是能把观者带到拍摄现场,并随着摄影师的情绪时而波动、时而沉思。作品中隐含的信息会引你遐想,让你回味。能把观众的心留在那个画面里也许是风光摄影的最高境界。在全球环境日益恶化的今天,一幅有力度的风光作品能够使人欢乐一辈子,也可能使人反省一阵子。秀美的风光作品的确令人向往,并能唤起人民爱护环境、保护环境的责任感。壮美的风光作品能够震撼心灵、焕发青春,而优美的风光作品又会使人思绪万千、才华横溢,爱情的种子也许会播撒在你的作品里。 第五点,类同性。风光摄影师不可能回避前人曾拍摄过的风景地区。拍摄这样的风光点,问题在于能否再拍出与前人不同的东西来。这首先取决于摄影师对待摄影的态度,其次则要看是否具有独特的摄影思考。当然,不可否认机遇几乎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特别是对于那些旅行式的摄影师来说更是如此。我以为,模仿只能作为习作,而与众不同才是你真正的创作。这类作品不但有视觉冲击力和心灵的震撼力,也会让人对摄影师产生几分敬佩。 记:前不久您的摄影作品展“长城史诗”举办后,关于长城这个话题您已经谈过很多。但在数十年的创作中,您为长城这个主题倾注了巨大心血,想必您一定还有许多感触? 陈:这些年来,许多人都在拍长城,但每个人的角度和出发点都不一样,有人是从历史研究的角度,还有人是为了开发旅游资源。我主要是从美学的角度去拍摄长城。现在,因为大气污染日渐严重,能见度高的好天气越来越少,明显地影响到拍摄质量。即便如此,我还是力图寻找表现长城最原始、最直接的元素,捕捉那些最能表现长城与自然的关系的瞬间。我特别强调表现长城最美的,人们难以见到、甚至不可能重复见到的那些方面,尽可能把握光线、时机、季节,实现更美好的理想表现,因为长城毕竟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最珍贵的文化遗产。因此,有人说我拍长城是“理想化”、“完美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这并不是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