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克隆人真的从理论变为现实,第一个“克隆人”的第一声啼哭将真正震惊全人类:其一举一动将挑战人类现有的社会规范,其所思所想将冲击传统的思想观念,其喜怒哀乐将触及我们的良知和灵魂。暂且撇开克隆人带给现有人类社会的诸多冲击(科技的、法律的、医学的、伦理的、家庭的等等)不论,单从人生价值观来看,以下几个方面将受到根本性挑战: 挑战之一:“我”的意识——我是谁? 古希腊特尔斐神庙的古老神谕——“认识你自己”,使苏格拉底将哲学方向由自然界努力引向人生伦理。“认识你自己”的巨大召唤亦促使古今中外的无数大哲大智们殚精竭虑。由“人是什么?”到“我是谁?”,这个尖锐而深刻的问题直到海德格尔仍使其执着不已。他针对康德为解决哲学主要课题而提出的三个问题——如何能知?认识论问题;如何能行?伦理学问题;有何希望?神学问题——认为还有一个更根本的问题未为康德所提出,即:何为人?20世纪后期,很多学者认为,在伦理学中所面对的最大挑战之一是主体性的消失,没有所谓的自我。所以,重新建构主体性则成为20世纪末期的主要任务。可是,当此困难性极大的任务尚未完成之时,“克隆人”的不期而至使“人是什么?”和“我是谁?”得旧疑又添新问。 “人是什么?”的疑问使人类跟自然界相揖别;“我是谁?”的思索使个体的自我意识产生。“我”的意识使一个人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主体性的人,是一个有别于外物、有别于他人的富有鲜明个性的“我”。“我就是我”的意识使人的个性得以张扬。可是,若我们设身处地想想“克隆人”,他会怎样思索这个问题?当他面对他的原型,他的“上帝”,他不禁会发出疑问:“跟我一模一样的那个人是‘我’还是‘他’?”这跟双胞胎表面上有相似之处但实质上却根本不同:双胞胎是父母(他)生的,而“克隆人”是跟我一模一样的那个人(我)生的。“克隆人”不管在后天环境里如何被塑,但他在心理上永远都逃不出那个“前我”的巨大阴影笼罩,他将被本来尚未彻底解决的“我是谁?”的人生疑问愈益困扰,痛苦不堪。 挑战之二:生死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趋乐避苦,求生畏死是人的天性,所以,生死观成为千百年来人类所苦苦探索的重中之重。中国传统人生观理论,除了佛教比较特殊以外,都是重生轻死的。季路问孔子生死问题,孔子答曰:“未知生,焉知死?”对死采取了避而不答的态度。自其而后的儒者们都一以贯之地保持重生轻死,乐生入世,视死如视生,生当载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生死态度,即:生要堂堂正正,死要气概非凡——这已成为中华民族性格的重要组成。而道家对生死问题则采取了另一种重生轻死、顺应自然的态度。庄子妻亡,他却鼓盆而歌,成为道家生死观的最佳注脚:以乐观、旷达、幽默的态度力争保身、全生、养亲、尽年。 在古希腊的神话、传说和艺术中,人类对生死的态度已经得到充分的展现,那就是在风和日丽中歌舞吟咏、赞美人生。在中世纪,基督教神学从“人的生命神圣不可侵犯”这一原则出发,认为人生就是赎罪、净化灵魂、接近上帝、获得永生的过程。而处于上升时期的近代资产阶级朝气蓬勃,在不断的探索和冒险中寻求幸福和快乐,探寻生的意义和人生价值。时至二十世纪,当悲观主义渗透于西方社会生活和思想的一切领域之时,处于迷途的痛苦中的西方人对生死问题格外关注,于是出现了卡谬的“荒诞”,萨特的“晕眩”、“恶心”,海德格尔的“畏”、“烦”、“死”,开始从死的角度去思考生的意义。 由上可以看出,重生轻死乃是诸多生死观中的一条或明或暗的主线。而人类为什么如此重生轻死,其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人的生命的有限性——人皆有一死,并且人死不能复生。与这种生命有限的悲剧感相对应的,是在生命价值体认方面由悲其无常、短促,辛酸、多挫而进于积极增促生命的价值体现和人生意义的崇高追求。当人类通过各种方式探求长生不死的企图告以失败以后,便发出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无奈感叹;“好死不如赖活着”,道出了人类对一次短暂生命的无限依恋和珍爱。这种对有且仅只有一次生命体验和对生命崇高价值性的追求,成为人类积极作为的内在源泉。可是,当你面对一个跟你一模一样、不掺杂任何外人遗传因素的克隆“你”来,你不禁会发出疑问:这是“轮回”呢还是再生?而且,当你或克隆“你”认为生不逢时、命运多难之时,克隆技术的强大背景使选择轻生的困难已不那么困难了:再来一次又如何!?“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的曾经豪言今已成真。生(再生)如此容易,死又有何难?——“克隆人”没理由不对世人所谓的“生死大事”淡然处之。 挑战之三:命运观——扼住命运的咽喉? 个人面对强大的自然界和社会显得如此势单力薄,微不足道,因此,对冥冥之中支配一生贫富贤愚的神秘力量——命运,真可谓是敬畏交加,心情复杂。自古至今,人类对命运的态度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消极的,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不可勉,时不可力”,“万事皆由天注定”,宿命论地听从命运的安排;另一类是积极的,要么“尽人事,听天命”,即承认命运是人力无法抗争的必然趋势,但反对因命运而放弃努力;要么“制天命而用之”,“扼住命运的咽喉,它绝不能使我屈服”,洋溢着人类不屈不挠、积极进取的精神,表达了人类战胜命运的自信。而且,此精神随着人类理性的不断高扬和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对自身力量的自信也不断高涨,对命运的藐视和挑战几乎成了现代人的主流命运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古人疑问已不成疑问,而成为今人的信条。放牛娃成将军,演员成总统,乳臭小子成世界首富等等诸多事实,使人们对出身命运的看重转向了个人奋斗和自我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