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墨家的经济伦理思想

作 者:

作者简介:
丁原明,山东大学哲学系教授,山东济南 250100

原文出处:
山东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墨家经济伦理思想的特色,在于始终贯串着经济人与道德人、经济价值与道德价值的统一。它通过对劳动和节俭的双重思考,揭示了劳动和节俭既是一个经济学范畴,又是一个道德价值范畴。通过对物质利益关系的双重思考,指出人类物质利益关系的处理,既是一个经济学的分配问题,又是一个道德价值取向问题,并强调在这种关系的处理中坚持“义”的“利”导向、“利”的“义”导向、公利与私利相统一的原则。墨家的经济伦理思想,是其理性主义的外向型思维和独特的功利主义观照和渗润的结果,为今天建立新型经济伦理提供了可资利用的文化资源。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00 年 07 期

关 键 词:

字号:

      经济伦理作为对人的经济活动、经济行为等经济问题的道德思考与评价,它并非是仅存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一种文化现象。事实上,它在自然经济的时代,就存在并发挥其作用了。倘若从理性成熟的程度上加以分辩,古代经济伦理与现代经济伦理的差别,仅在于前者未取得规范化形态,是粗浅的、自发的,后者则取得了规范化形态,是精致的、自觉的罢了。但在以往的研究中,人们对古代经济伦理多以儒家为举证,而对墨家的经济伦理思想则忽视了。其实,墨家作为一个充满理性精神的学派,它的经济伦理思想是很有特色的,并始终贯串着经济人与道德人、经济价值与道德价值的统一。下面,即对墨家的经济伦理思想作一论述。

      一、对劳动的双重思考

      人类降生伊始,就以劳动作为自己的基本生存方式。然而,人类对劳动的思考与评价却比较晚,仅就我国古代先哲来说,孔子并未对这一问题作出切实的结论。而到春秋战国之交,墨家学派的代表墨翟则从小生产者的立场出发,对劳动进行了双重思考与评价,认为劳动既创造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物质生活资料,又培养了人们辛勤创造的道德品质,它是经济价值与道德价值的统一。

      对于劳动能创造出满足人们需要的经济价值,墨子说:“今人固与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固其蹄蚤以为绔屦,因其水草以为衣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树艺,雌亦不纺绩积纴,衣食之财固已具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君子不强听治即刑政乱,贱人不强从事即财用不足。”(注:《墨子·非乐上》。以下只注篇名。)这里的“强”、“力”,即指生产劳动。在墨子看来,生产劳动不仅是人类最终从动物界分离出来的决定因素,并且它也是社会财富的真正来源和产品价值构成之所在,人类正是依赖于自己劳动所创造的物质财富,才得以生存下来。显然,墨子把劳动视作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这蕴含着对劳动的哲学思考;而他把劳动视作社会物质财富和价值的源泉,这又蕴含着对劳动的经济学思考。正是沿循后一种思维意向,墨子主张把物质资料的生产放到人类生计的头等位置,指出:“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子所以为养也。故民无仰则君无养,民无食则不可事。”(注:《七患》。)因此,人类要解决衣食之需,创造出更多的社会物质财富,就必须尽其所能,进行“强”、“力”劳动。他强调说:“凡天下群百工:轮车、鞼匏、陶冶、梓匠,使各事其所能。”(注:《节用中》。)“今也农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强乎耕稼树艺,多聚叔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饱,不强必饥,故不敢怠倦。今也妇人之所以夙兴夜寐,强乎纺绩织纴,多治麻葛绪,捆布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暖,不强必寒,故不敢怠倦。”(注:《非命下》。)这样,墨子便充分肯定了“强”、“力”劳动的经济价值之所在。

      当然,对劳动的经济价值的普遍肯定,并不等于把握了劳动的经济规律。墨子比他同时代其他思想家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初步揭示了关于劳动投入的一些规律。首先,他认为“强”、“力”劳动必须遵循时间规律。他说:“为者疾,食者寡,则岁无凶。为者缓,食者众,则岁无丰。故曰:财不足则反之时,食不足则反之用,故先民以时生财。”(注:《七患》。)所谓“以时生财”,对农民来说,就是要注意生产的季节性,不误农时;对百工来说,就是要保证其有足够的时间投入。墨子所以主张“非攻”、“非乐”、和实行“节葬”,就是因为他认为这些活动害处之一是耽误劳动时间。“使农夫行此,则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树艺;使百工行此,则必不能修舟车,为器皿矣;使妇人行此,则必不能夙兴夜寐,纺绩织纴。”(注:《节葬下》。)而在科学技术不发达的自然经济社会中,其财富、成果和效益的增长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加大时间的投入为代价的。墨子把劳动的经济实效性同增加劳动时间联系起来加以思考,这符合当时生产力不发达的实际状况,并有可能得出时间就是财富的结论。其次,他认为“强”、“力”劳动必须遵循劳动力资源开发的规律。墨子针对当时由于兼并战争而导致人口萎缩和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主张实行早婚早育以推动劳动力的再生产。《节用上》说:“昔者圣王为法曰:丈夫年二十毋敢不处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此不惟使民蚤处家而可以倍与?”由此,凡是与人口繁衍相左的活动,墨子都坚决加以反对。他认为攻伐和厚葬的害处很多,其中也影响了人口的繁衍和劳动力的再生产。即:“男女久不见,此所以寡人之道也”,“此其为败男女之交多矣”(注:《节葬下》。)墨子的这种早婚早育的思想,在人口膨胀的今天是难以容忍的,但在他所处的时代,却对劳动力的再生产作出了经济学判断。再次,他认为“强”、“力”劳动也必须遵循收益最大化的规律。墨子说:“仁人之事者,必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为法乎天下。利乎人即为,不利乎人即止。”(注:《墨子·非乐上》。以下只注篇名。)这里的“利”,即是收益、效益、经济效果,等等。墨子把取得最大的经济收益作为生产劳动的归宿,这在当时可谓一种最深刻的经济思想。

      既然劳动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以及是社会财富和成果价值构成的源泉,那么劳动不劳动抑或掠夺不掠夺他人的劳动果实,就成了判别是非、荣辱和善恶等的根据,成了道德的逻辑起点。正是沿循这样一种思维路向,墨子不仅认为劳动具有经济价值,并且更认为劳动具有道德的价值,它是评价人的道德行为的一个重要尺度。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