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理性化思维,哲学是借助于概念来表达思想的。任何一个真正的哲学体系,若它并非胡言乱语,也不是随声附和,它就必然有自己的核心概念。这个概念或者是构建这个体系的哲学家创造的,或者是从其他学科“提升”上来的,或者是对原有的哲学概念重新规定的结果。它浓缩着这个体系的精华,展示着这个体系的创新,并对体系中的其他概念提供某种解释。哲学家就是从它出发,诠释现实,揭示历史,解构其他哲学体系的。这样的概念便可称之为一个哲学体系的“基石”(注:应当强调,我们只是为使问题醒目才借用了“基石”这一概念,它与传统教科书对此概念的理解截然不同。传统教科书的理解是本质主义的,即把“基石”当作了可以推演一切的本体。而我们是反本质主义的,我们只是把它看作核心,把它的所指看作一个体系的基本观点。)。 那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石”是什么?传统的教科书体系认为是物质,当前的实践唯物主义主张是实践,有的学者又提出是活动(注:见王南是的《人类活动论导引》,南开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笔者认为,所有这些概念虽然均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质,但都不足以成为它的核心或基石性概念。在这里,笔者尝试性地提出“生活”这一概念,认为只有它才能展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义。 一 要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概念是什么,首先就应对马克思哲学的基本精神有一准确把握。教科书把物质作为基石是因为它把马克思的哲学读解为物质本体论,而实践唯物主义以实践为基石是因为它不同程度地将实践本体化了。我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既不是物质本体论,也不是实践本体论,而是一种生活世界观。对此,我们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把握: 第一,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种“人学”。哲学是人的自我意识,但作为自我意识的哲学并不一定是人学。哲学只是在近代才提升为人学,即成为自觉肯定人、宏扬人的学说。而哲学一旦发展为人学,它便再也无法脱开人。这既是社会发展的反映和要求,也是哲学逐渐把自身的累赘之物交付出去的结果。作为生活在19世纪中叶的哲学家,马克思并不关注人以外的世界,而只关心人自身的命运。人的自由和解放始终是马克思考察问题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他的整个理论就是为建立每个人的自由是一切其他人的自由之条件的联合体,是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或全面的人,是为实现建立在个人的全面发展和他们的物质财富极大丰富基础上的自由个性。那种把马克思主义视为“人学的空场”的观点是不符合实际的。 第二,马克思摒弃了近代的“主客二分”的抽象主义思维,转向了一种“主客统一”的现实性思维。马克思之前的近代哲学也是一种人学。此种人学把人与世界二分,把世界看作外于人的、独立自存的、自我封闭的、完全受动的实体,而视人为世界之外、既渺小而又伟大的旁观者或“占有性个体”。这样一种思维方式不仅在理论上存在难以解脱的困境:原本二分的东西如何能统一起来,外在于自然的人如何能认识自然进而进入自然成为自然的主人呢?同时,与自然相对的只能是群体,把人的存在归结为占有势必走向理性主义、群体主义和国家主义,必导致对个人和人之个性的压抑,而且在现实中也陷入危机:社会疾病、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生态危机等。正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才发生了由近代哲学向现代哲学的转换。此种转换并非论题——人学——的改换,而是思维方式的转变,是对传统的主客二分思维方式的摒弃。从马克思开始的整个现代哲学均转向了主客统一的思维方式,或者说,用主客统一的思维来考察人。在这里,所谓主客统一的思维是指,不再把人和世界置于主客二元对立关系中来考察,而是超越此种对立,从内在地统一了主客体的或融主客体为一身的存在出发来思考人和世界。这种融主客体于一身的存在其实就是一种“前”主客体统一的“东西”(这里的“前”当然是非时间意义上的,而是逻辑意义上的)或能够把主客体统一起来的“中介物”。马克思之外的现代哲学家认为这种中介物是日常的语言交往或日常生活(于是有了“语言的转向”和对日常生活和交往问题的关注),而马克思则认为应当用能够使主客体统一的所有中介物来说明人、世界及其统一。因为,如若不是这样的话,即只从一种中介物或主客体的一种关系或一种状态出发,就又把人和世界的现实关系给割裂了、抽象了,就不能把握人的真正现实或现实的人,就又会堕入抽象主义。那么,能够融主客体于一身的中介物是什么呢?如果我们能用一个概念把所有的中介物以及新的思维方式表达出来,这个概念便当然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石”。 第三,主客体的统一和人的全面性的实现是一个过程。主客二分式的思维实际是一种本质主义思维,它把人和世界都看作本质既定、始终如一的东西:人天生是主体,自然先在是客体。在这里,太阳每天都一样,永无新东西出现。这样一种思维方式势必压抑人之个性和创造。而现代的主客统一式思维本质是一种“生成性思维”。马克思以及其他现代哲学家之所以转向“中介物”,为的就是消解本质主义,凸显人之个性,释放人的创造性。如马克思所言:“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说来的生成过程”(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2卷,第131页。)。 而这样一种无限生成过程所趋向的正是全面的人或人的全面性,是人的自由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