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4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6198(2000)03—0012—06 人们常说,我们正处于“知识爆炸”的时代;不久前,人们又开始兴奋地谈论着“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这无非是说,知识分支越来越多,每个知识分支的内容越来越丰富,知识更新越来越快,知识在生活中所起的作用越来越重要,知识创新已成为经济增长的关键,知识通过产权界定可以买卖,等等。但现代人有个严重的缺陷:知识有余,智慧不足。那么,什么是知识?什么是智慧?知识与智慧之间的区别何在? 知识就是人类对具体事物的认识,是对具体事物之因果联系或具体事物之内部结构的描述说明。知识亦是种种能指示我们进行物质操作和社会操作(包括金融、商业操作)的信息和方法。所谓知识创新主要是指信息收集和方法创新。有了关于特定事物的知识,我们就可以改造、控制该事物。所以,有了知识,我们就知道如何进行种种操作,就既可以让自然物为我们所用,亦可以通过社会协作而达到特定目的。一般来讲,知识是通过分析的方法获致的,主要是由科学与工程技术提供的。但广义的知识也包括对前人知识和思想的了解,这种知识又特别表现为博学之士对前人思想表述的记忆,如记住柏拉图《理想国》第五卷说了什么,《老子·十三章》是怎么表述的(包括如何遣词造句)。 智慧则是在知识的基础上建立的,是人对世界与人生的博大圆融的理解。智慧是抽象的,但又直接关乎人的生活整体;智慧是高度综合性的,而不是对具体事物及其演变过程的精确说明。智慧涵盖着对无限的理解,但智慧所涵盖的对无限的理解不同于数学对无限的描述。数学所说明的无限是纯形式的无限,而智慧所涵盖的无限是本体的无限,是有限的人类应对之心存敬畏的无限。与纯理性的知识相比,智慧之综合不仅体现为概念的综合,而且体现为思想与实践的合一,体现为理性、情感和意志的统一。智慧能用语言表达,但更多地体现于主体的行为选择和处世态度,或体现为冯友兰先生所说的境界(注: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388—392.)。智慧用语言表述出来似乎是“元话语”,但分析哲学和语言哲学虽为“元话语”却并不表述大智慧。大智慧更像老子、庄子、苏格拉底和海德格尔所表达的微言大义。有大智慧的哲人常会觉得囿于逻辑和语法有碍于表达大智慧,所以海德格尔所表达的大智慧极其晦涩难懂,并被分析哲学家们斥之为“无意义的胡说”。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大智慧,有时体现为后现代主义者们所十分厌恶的“宏大叙事”或“宏大话语”,故常被那些认为“平平淡淡就是真”的学者斥为大而无当。若认为只有能指示我们进行物质操作和社会操作的知识才有用,那么智慧就没有什么用。但智慧的作用不在于指导操作,而在于指导人们的价值取舍,指导人类的努力方向。 我们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把握知识与智慧之间的区别。 一、科学与哲学 知识是由科学所提供的,科学基本上也只能提供知识。现代工程技术是最具有可操作性的知识。有些酷爱科学真理的人强调科学不同于工程技术,但无论从科学技术史上看,还是从科技之实际运作上看,都否认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工程技术是由科学派生出来的,没有现代科学,就没有现代技术。智慧则主要是由哲学提供的。当然并非所有哲学皆提供智慧,20世纪上半叶的英美分析哲学,基本上不提供智慧,因为分析哲学自觉地充当科学的附庸,只做逻辑分析和语言分析方面的“细活”(注:Cf.Peter Winch.The Idea of Social Science 〔 M 〕.Routledge & Kegan Paul,London,1958.P.5.),而不屑于“大而无当”的“宏大叙事”。宗教、文学和艺术也提供智慧,但宗教由于过分强调信仰、避免怀疑,便不具有哲学的空灵;文学和艺术的表现形式灵活多样,且不局限于语言文字,从而可补充哲学之不足,但它们对智慧之追求远没有如哲学那样穷根究极的执着。 科学研究的方法亦被称之为“自然的方法”(注:Cf.Arthur C.Danto.Naturalism〔A〕.in The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C〕,Vol.5 and 6.448—449.)。其基本特征有二:一是特重经验实证,即科学上被接受的假说必须先经过观察或实验的验证,亦即仅当一个假说能得到“经验事实”的归纳支持,才会被科学共同体所接受;二是特重逻辑论证,能整合成一个严密的逻辑体系,是一个理论可被称之为科学理论的必要条件。科学方法的这两个特征,决定了科学不会“空谈性命”,不会大而无当地“坐而论道”。科学决不去谈论“无限存在”,因为述说“无限”或“存在”的命题,无法与经验事实取得直接、明晰的逻辑联系。科学之优点在于它的实证方法,科学之短处亦在于它的实证方法。就其优点而言,科学提供最具有可操作性或最有用的知识;就其短处而言,科学不可能直接为人类提供大智慧,因为人类生存、发展所必需的大智慧必须涵盖对“无限”与“存在”的理解。 传统哲学则以“爱智慧”为其根本特征,传统哲学中的形而上学就以理解“无限”与“存在”为己任。20世纪上半叶逻辑实证主义之拒斥形而上学(注:Cf.Alfred Jules Ayer.Language,Truth and Logic〔M〕.Dover Publications,Inc.,New York,1952.33—45.),实在是哲学的堕落,因为它试图把哲学归结为逻辑学和语言学,使哲学完全从属于科学,使哲学完全放弃对“无限”和“存在”的追问。但哲学若放弃了对“无限”与“存在”的追问,就决不可能达到其应有的彻底性。值得庆幸的是,逻辑实证主义之“拒斥形而上学”运动已成为过去,20世纪70—80年代以来,形而上学在英美也正走向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