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全球化与人的关系

作 者:
鲁鹏 

作者简介:
鲁鹏 山东大学哲学系

原文出处:
哲学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0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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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明的发展开始迈入全球化阶段。全球化表征交往范围的扩大,其不同以往之处在于,它将地球变为“村庄”,并借助跨国公司、资本市场、信息技术等新的方式,在民族国家之间形构出一些新的内在联系。这些联系蕴含合作与冲突、机遇与挑战等种种复杂情形。它们是文明历史的接续,又对文明未来以极大的影响。关注全球化,不仅要看到它的经济、文化影响,更要看到经济、文化往来中人的关系,并将其置于文明的历史背景中加以考察或反思。

      一

      人类文明的发展由物质生产开始而伴随文化观念的进步,二者之间还有人和人的关系问题。人的关系是文明的重要内容,只讲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不讲关系文明或制度文明,可能是一个重大疏漏。

      物质文明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不必多说,人们对它阐释深刻详尽、无有不到。在基本方面,我们表示赞同,但同时认为,注意下面二点是有益的:(1)人的物质欲望无限, 生产发展就自身而言亦有无限的趋向,究竟达到什么程度才算实现目标?如果回答是现代化,则今天世界上许多国家较之以往已经很现代化了,那么今天的发达国家又该走向何方?从更重要的方面看,倘若发展受到限约,如生态环境的限约,文明的历程是否就此打住?如果回答是否定性的,那么这意味着什么?(2 )人们是否有了汽车、洋房就感到满足?美国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美国人时常发出的抱怨来自何方?物质生活在人们对文明的评价中占什么地位不是一个好解读的问题,那么是何缘故使它变得复杂起来?

      于是提出精神文明。从古至今无数贤良方正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孔子自述为人宗旨:“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亚当·斯密一边写作《国富论》,一边修订《道德情操论》;丹尼尔·贝尔感叹忧虑:资本主义早期制衡贪婪攫取冲动的“禁欲苦行因素及其对资本主义行为的道德监护权,在目前实际上已经消失了”,而“一旦社会失去了超验纽带的维系,或者说当它不能继续为它的品格构造、工作和文化提供某种‘终极意义’时,这个制度就会发生动荡”(《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9、67页)。我们同样赞同这些论说的基本取向,但也提请注意:精神文明仅是一个观念问题吗?的确,倘若道德律令在人心中,他会是个高尚的行为者,问题在于他由何处汲取价值营养,酿出人生观念,祭起道德律令?同样的事,凭依什么,在不同时期、不同民族,产生截然相反的道德评判?“绝对命令”发生学的根据立足何处,以至它后来成为心灵世界“天上的星空”?

      观念来自人的活动,活动发生在特定情境中,社会关系始终是该情境的主要成分。虽然一些观念可以由人的活动直接产生,但相当一批观念却是对活动结果(包括交往实践形成的人的关系)反思的产物,道德价值观念更是对人与人关系的思考、抽象和提升。道德作为对人的关系的特殊规定,是为达到善良社会而用此关系对人的行为的匡正;因此道德观念不过是某种现实关系诉求的理论转述,倘若把关系抛在一边,意欲借助思想文化教育改变观念的路径进入善良社会,那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马克思高度赞扬资本主义创造了巨大的生产力,但却激烈批判资本主义的社会生产关系,他是因不满这种关系而要求推翻这个社会的,他是为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生产关系而从事共产主义实践的,他的道德批判和人文精神诉求最终落实到对现实关系的改造。马克思说:“宗教的苦难既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苦难的抗议。”要消除现实的苦难,“应该向德国制度开火!一定要开火!”对于那个和现存制度联系在一起的抽象——德国的法哲学和国家哲学,马克思告诫人们:“你们不在现实中实现哲学,就不能消灭哲学。”德国人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 第453—467页)。而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已经逻辑地包含了社会关系对道德的制约。

      在此,我想要阐明的是:对于文明的生活而言,物质富裕所起的作用是必要的,但却是不充分的,在达到一定程度(例如小康抑或当代发达国家水平,这一点非常重要)后,人们基本上不再以它为感受评判的参照;而精神文明,就其是一种观念而言,如果不是全部,也主要是在实践过程中对社会关系体验的升华,就其是一种行为而言,如果不是全部,也主要是相互交往中符合某种社会要求的规范性关系;是故,人与人的关系构成文明进一步发展的基本参照。人们是从其相互关系中品尝人生、感受社会的,也正是那些来自人间关系的感受常常最能震撼他们的心灵。人只生活在与自己发生关系的世界里,对人影响最大的因素,是与之关系最密切的因素,对人最无影响的因素,在他眼里与他没有关系。人对自己之外世界的关心程度,同该世界与人关系的程度成正比。家庭、亲人与他人相比之所以被置于首位,社会关系与物质财富和抽象观念相比之所以更显重要,都是这个道理。

      二

      在文明史中,人的关系经历了血缘、地域两个阶段,今天正进入全球化时期。血缘关系是人最早的关系。血缘关系长达百万年的积淀,遗传给文明许多重要基因,如家庭、种族,它本身却不在文明史的时空参照系中。由血缘关系发展而来的是人的地缘关系。先是按地区关系组成的农村公社取代了“包括许多世代的成员”的自成一体的独立集体——家庭公社,继而建立起有一定人口、领土和文化渊源的民族国家。农村公社封闭、孤立,公社与公社之间的生活缺乏联系;民族国家的人与人的关系基本发生在国家范围的相互交往中,对外的一定联系也大致限于一定区域内。资本主义的兴起,把历史带入“世界历史”阶段,民族国家的界线虽然依旧存在,但民族国家的联系日益紧密,不管人们愿意与否,随着全球化的发展,那种封闭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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