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哲学的人文转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旭炎 南开大学哲学系,天津 300071

原文出处:
南开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长期以来由于我们没有把哲学的人文转向作为一种新的思维范式来理解,从而没有形成真正的哲学人文转向之自觉。建立在意义(价值)、理解、主体间性等范畴基础上的现代西方哲学的人文转向,是对传统哲学的批判和超越,对我们的哲学思考有重要的启示。马克思主义哲学有一个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人文价值取向,其核心是一个维度、两个要义。一个维度即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主体性维度,两个要义即哲学是人类对自身活动的反思、是植根于社会现实生活的终极关怀。它既超越了传统哲学,又超越了现代西方哲学,是我们建立哲学人文观的基础。现代西方哲学的人文转向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人文取向,都要求把哲学的人文转向作为一种新的思维范式来重新理解哲学。哲学人文转向作为一种思维范式对于中国社会转型时期人文价值观的重建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0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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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667(2000)01-0054-06

      人文是近年来学界颇为流行的词汇之一,但从哲学层面来理解人文的并不多,更多的是把它作为一个“时髦”词汇来使用。所以,人文是一个大家熟知而并非真知的领域,或者说人文作为一个意义域是被忽视的。

      我们认为,要真正理解、把握人文的本质和真蕴就必须从哲学层面来看问题,而从哲学层面把握人文,就必须把哲学的人文转向作为一种思维范式来理解。

      一、问题的提出

      长期以来,由于我们对西方哲学理解上的简单化或偏差,以及对中国哲学研究取向上的误区或盲点,致使对人文的研究和理解存在种种问题。

      从19世纪后半期特别是20世纪以来,西方哲学发生了转向,即与传统的本体论和认识论不同的致思方向。这种转向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是所谓的“语言哲学转向”,一是所谓的“人文主义转向”。对于前者,人们有较充分的认识,表现在把“语言哲学转向”作为一种哲学范式来理解,这就使人们对语言哲学的把握有着理论上的自觉。但同时也出现一些偏差,即把现代西方哲学的转向仅仅理解为语言转向,似乎“语言哲学”是现代西方哲学的最重要和唯一的特征,以至认为语言哲学是现代西方哲学时代的标志,语言哲学的兴起是西方哲学发展的新革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人们对于哲学人文转向的理解,情况就不同了。其一,仅承认“语言转向”,而不承认“人文转向”。认为哲学本属人文学科,研究人文理所当然,何谓“人文转向”?!似乎哲学只有转向非人文的“语言”或“科学”才是转向。其二,承认现代西方哲学发生了“人文转向”,但把这种转向简单归结为以“非理性”为标志,从叔本华、尼采的唯意志主义到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到存在主义,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哲学,一个个都是“非理性”的人文主义者。这实际上是把现代西方哲学的人文转向仅仅看作是对传统理性主义的否定。以上两种认识都没有把哲学人文转向作为一种哲学思维方式即范式的变化来理解,所以,没能把哲学的人文转向作为一个意义域予以充分的重视和研究。

      与对现代西方哲学人文转向理解上的偏差有关,对于中国的人文研究或大而化之,使之成为一个泛而又泛的“共同话域”,而不从哲学层面去理解;或高谈重建实践哲学,却无视实践哲学的人文向度。

      近年来,各门具体科学,文学、社会学、经济学,甚至自然科学,都谈“人文精神”;每当对现实忿忿不平时,便指责我们的时代丧失了“人文精神”,但人们所理解的人文却各不相同,甚至大相径庭。正如叔本华所说的,哲学就像一个长着许多脑袋的怪物,每个脑袋都说着不同的语言。一位热心于人文精神讨论的学者曾感慨地说,“整个讨论的水平明显低于人们的期望”,“差不多是在一加一等于二的层次上的”[1](编后记)。对于人文没有共同的基础和基本的体认,其原因在于没有把人文作为一个哲学的范畴来理解,在哲学层面对人文没有达到基本的认同。

      造成以上不良倾向有着深刻的社会政治历史背景。中国哲学的基本现实,一是中国传统文化,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导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的传统文化就是中国的传统哲学,它是一种以伦理、政治为本位的道德人本主义。长期的封建小农经济结构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模式和观念,始终未形成鲜明的对自然进行积极改造的主体意识和对政治进行积极批判与反思的个体性主体意识,所以,从总体上讲,中国传统哲学是异于西方哲学凸显主体性的另一种意义上的人文向度。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哲学传入中国,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后,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一种国家哲学。由于它是从苏联“转手”而来,虽然长期以来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致力于同中国实践的相结合,并卓有成效地在中国革命中取得了胜利。但是,对待马克思主义哲学,我们存在两个致命的误区。第一,把马克思主义哲学意识形态化,尤其是把它主要看作一种革命理论,犯了哲学“意识形态化”或政治化的错误,并由此长期拒斥西方其他哲学流派的经验和成果;第二,长期以来,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作一种知识论,进而认为哲学只是一种思维方式和认识论。毛泽东曾说过:“什么叫哲学?哲学就是认识论”[2](p.390)。把哲学的使命和功能仅仅理解为一种认识论和方法论,忽视了哲学对人类生存和命运关怀的本性,哲学迷失了自我。中国哲学的传统和现实使得中国的哲学取向长期处于迷失状态,或者说严重一些,哲学误入了歧途。“文革”后至今的20年来,关于人的讨论此伏彼起,几乎未曾停止,人学一时成为显学;同时,哲学自身的改革也步履维艰地不断进行。人学和哲学走到一起的纽带是实践,可称为“实践人学”。但“实践人学”思路仍是依循传统教科书的物质本体观,把人学以及实践看成是从属于整个哲学体系,并且是组成整个哲学体系的一部分。而并未看到现代哲学观念变革的关键在于哲学关注的对象从自在世界向意义世界的转化,是哲学思维方式从传统的本体论以及认识论的思维方式向属人的、实践的思维方式的根本转向,是一种哲学范式的更替。所以,哲学对人文的探讨一直未达到应有的理论自觉的高度。

      总之,人文作为一个意义域长期被忽视或被“宏大话语”所遮蔽,没有形成真正的哲学人文转向之自觉。

      二、现代西方哲学的人文转向

      哲学从根本上、总体上眷注人的命运,昭示着人的前途。古希腊人把哲学视为“爱智慧”的学问,爱智慧也就是追求和护持智慧。智慧其实就是将主体尺度和客体尺度、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融为一体的那种人的最丰富、最深邃的“思想”。柏拉图说过,哲学起自于人类对自然的惊异,起源于求知的欲望。人的一切活动都有两个指向和目的,一方面弄清世界的本来面目,属科学;另一方面,弄清人同世界的关系,属哲学,即哲学是对自然与人的关系的反思。罗素有言:“哲学,就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来说,乃是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东西。它和神学一样,包含着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象科学一样是诉之于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之于权威的,不管是传统的权威还是启示的权威。一切确切的知识……都属于科学;一切涉及超乎确切知识之外的教条都属于神学。但是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还有一片受到双方攻击的无人之域,这片无人之域就是哲学。”[3](p.11)罗素所说的“无人之域”恰恰正是作为人的最高的自我意识的哲学。因此,哲学是对人的自身存在及活动的反思,其本性是要解决人自身生存的各种问题,而其中最基本的问题是自由与必然的问题,所以,哲学就是一种从总体上解决自由与必然的问题,寻求人类安身立命之努力,即对人类生存的终极关怀。这就是哲学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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