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哲学作为现代哲学的理论形态,不仅在于它以“实践”作为其基础性范畴,而且更在于作为其基础性范畴的“实践”与传统哲学中的“实践”有着本质区别,这就是它的“人文”意蕴。只有从“人文”的高度上理解马克思的“实践”,从而将马克思的“实践哲学”确认为“人文哲学”,才能从根本上把马克思哲学从传统哲学中提升出来,从而真正找准马克思哲学的现代定位。 一、人文:现代哲学的本体性范畴 哲学“本体”在哲学中,是哲学理论的出发点;哲学“本体”在现实中,是人的生活的现实出发点。哲学对其本体的理论澄明,就是哲学“本体论”。就此而言,哲学本体论构成哲学的根基和主体部分。这对现代哲学也不例外。所以,在现代哲学有无本体论的问题上,本世纪西方哲学特别是后现代哲学持否定态度,是没有道理的。 哲学本体作为生活的现实出发点,是对人的生活之根的承诺。哲学通过其所承诺的“本体”,为人的生活提供最高支撑点——生活之根。人在生活中接纳了某种哲学,首先意味着认可了某种生活之根,有了某种精神依托,进入了某种生活境界。而对作为生活之根的本体的概念表达,就是哲学的本体性范畴。 在西方哲学发展的历史上,哲学本体性范畴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具象本体—抽象本体—人文本体。这三个阶段的本体性范畴都是哲学家自觉不自觉地从生活视角出发所设定的生活之根。古希腊的前苏格拉底时期哲学的本体性范畴均属于具象本体。泰勒斯的“水”、阿那克西曼尼的“气”、赫拉克利特的“火”、恩培多克勒的“四根”作为具象自不必说,即使是毕达哥拉斯的“数”、巴门尼德的“存在”、德谟克利特的“原子”也都是具象,“毕达哥拉斯的‘数’是与具体物质的数的关系分不开的”(注:参见叶秀山:《前苏格拉底哲学研究》,65页,北京,三联书店,1982。),巴门尼德的“存在”“有不少直观性,如他认为‘存在’是圆就是最明显不过的”(注:参见叶秀山:《前苏格拉底哲学研究》,145页,北京,三联书店,1982。), 德谟克利特的“原子”则“有大小、形状和重量”(注:参见叶秀山:《前苏格拉底哲学研究》,269页,北京,三联书店,1982。)。 具象本体作为古代哲学家所设定的生活之根,都是生活具象,这从具象本体并非科学意义上的“纯自然”这一点上可以得到证明。泰勒斯的“水”是包含灵魂的;阿那克西曼尼的“气”与“水”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是更适于安置“灵魂”(在古人看来,灵魂就是灵气);而赫拉克利特视“火”为万物本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他认为灵魂不是“水汽”而是“火气”,是一种“热气”(注:参见叶秀山:《前苏格拉底哲学研究》,44~100页,北京,三联书店,1982。)。 古希腊后苏格拉底时期的哲学在前苏格拉底时期哲学的基础上,将“灵魂”(后来发展为“心灵”)概念进一步发展成“理念”,理念作为具体事物的“种”是一般而不是个别,因此,讨论一般与个别的关系问题成为后苏格拉底时期哲学的主要论题。近代哲学正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将人的理性(精神)同其对象(物质)对立起来,形成两极对立的抽象本体的。近代哲学的“物质”本体或“精神”本体同古代哲学的具象本体的根本不同在于,物质和精神在现实生活中的“合而为一”被哲学家在头脑中“纯化”为对立的两极,本体或为物质或为精神,或既是物质又是精神。因此,近代哲学的本体性范畴作为对现实生活的抽象,是抽象本体。 古代哲学和近代哲学的本体,虽然都是哲学家从生活视角出发所设定的生活之根,但古代哲学家和近代哲学家却不是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所以他们没有立足于生活而是立足于宇宙去确认哲学本体。对他们说来,哲学要观照宇宙全体,由此必须找到一个不证自明的“第一存在”,作为自己哲学得以立论的根基,它就是哲学本体。由于其对哲学承诺生活之根的不自觉,所以传统哲学没有走向真正的生活之根,而这个问题的根本解决只能留给现代哲学。自觉地立足于生活世界去寻求生活之根,否弃传统哲学的本体而指向真正的本体,这应该是现代哲学对传统哲学革命的实质。 当康德为哲学与科学划界,将本体界从科学的垄断下解脱出来归还于哲学时,哲学走向真正的生活之根,从而走向现代哲学本体的理论转折已经被昭示出来了。康德明确了属于哲学的“本体界”只适用于“实践理性”,虽然康德的“实践”还只是人的“道德活动”,但哲学本体却由此同人的“生活”直接联系起来了。在黑格尔带有“巨大历史感”的“绝对精神”之后,马克思以其特有的“实践”概念作为其哲学的本体性范畴,率先树起了现代哲学的理论旗帜。与马克思同时代对现代哲学起过开创性作用的还有叔本华、尼采和弗洛伊德,这三位“大家”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以非理性的哲学本体反对传统哲学的理性本体,并通过人的非理性接近着人的现实生存境遇。在胡赛尔通过语言问题倡导关注认识的“前逻辑”,并进而提出“生活世界”这一概念之后,20世纪的西方哲学家纷纷通过语言问题指向生活世界。 哲学的本体是生活的本根,生活的本根是什么?在自觉寻求生活之根的前提下,现代哲学指向了真正的生活之根——人文。 “人文”作为现代哲学的本体性范畴,并非西方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意义上的“人文”。在与“自然世界”相对的意义上,它是指“人文世界”。人所在所及的世界,是通过人而被文明化了的世界,这就是人文世界。正如自然意义上的“地球”作为“大地母亲”即属于人文世界一样,在人文世界中,一切自然都是“人化”自然。科学可以把人文世界分割成“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但作为人所在所及的世界——人文世界,在事实上却是一个“整体”,它在“事实上”是“不可分”的。作为整体(并且只有作为整体),它是活着的人类文明,即它在纵横向上永远敞开着,并具有利于类、完善类的永恒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