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成熟的人类中心主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邹诗鹏(1966—),男,湖北恩施人,武汉大学哲学系从事博士后研究。武汉大学 哲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2

原文出处:
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内容提要:

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讨论的实质在于超越素朴的人类中心观,反省现代性人类中心主义,从而自觉地形成一种成熟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这一思想应当在生活世界的意义上重新确立人与自然的关系,把人类长久持存看成是最高价值,赋予自然环境以内在的生态价值;应自觉地用实践理性去规范实践活动,使人类实践活动具备足够的合理性与自律性;应把反思现代性看成是确认现代性的必要环节;应自觉地、历史性地确立起类意识与后代意识;在具体关注人类整体生存状况时,还应自觉地克服和摒弃区域中心主义。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0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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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89.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34 (1999)06—0040—05

      随着人类中心主义与非人类中心主义讨论的深入,人们大概已经感到,二者之间其实并非某种非此即彼的尖锐对立关系,坚持人类中心主义的论者大都非常重视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特有视角,而主张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论者们实际上不过是提供了某种反思或反省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而不是要一般地否定人类中心主义。事实上,坚持人类中心主义也好,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也好,都是为了建设性地理解人类生活,从这一意义上说,形成一种成熟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恐怕是这场争论的根本旨向,也符合人类关于生存理解的大势趋向。确实,人类中心主义本身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观念,随着人类生存与社会发展状况的跃迁,它本身也经历了由素朴的人类中心观到现代性人类中心主义,再到成熟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历史性嬗变历程,这一历程显示了人的自我意识的不断完善。本文通过分析形成成熟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历史合理性,从而进一步阐发其应有的思想内涵。

      一、素朴人类中心观及其常识意义

      素朴的人类中心观是伴随着人类文明的产生而产生的。人类告别了与大自然直接同一的自在统一状态,进入到群体生存状态。人是以群体的方式与大自然抗衡并实现其生存的,人对于群体依赖到什么程度,那么他的生存就实现到什么程度,而这种对群体本位的不自觉的认同即素朴的人类中心观。素朴的人类中心观虽然已将人类与自然界区分开,并将自然万物看成是生存的物质条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直观到了生存的属人性,但是,对于人类的主体性问题,尤其是个体自我意识并没有形成自觉。

      素朴的人类中心观从其产生的背景看虽然与人类发展的群体本位阶段及其顺应型的生存样式无法分离,但是,在生物学及人类学上也反映了人类生存活动的一般性,因而蕴含着人类中心主义的一般规定性。人在生存活动中总是不可避免地以自我为中心,因为人天然地具有改变周围环境以适合人的需要的能力,而且这种远比其它物种强得多的能力恰恰就是通过人自身的进化史固定下来的。在这个意义上,素朴的人类中心观存在的意义也就不单是某种低级的思维方式了,它反映的是一种生存的基本的常识和族类本性,因而深深地根植和渗透于以后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中。

      人是大自然中的最高灵性,在自然万物中,只有人类才是对象性的存在物,当人类在生存活动中把其它物当作对象看待时,“人类”的生存与“其它物”的存在就天然形成一种“中心”与“非中心”的关系,对于“人类”中心地位的自觉或不自觉的维护,就是所谓“人类中心主义”。马克思说得好:“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他还是属人的自然存在物,也就是说,是为自己本身而存在的存在物,因而是类的存在物。他必须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识中确证自己是类的存在物。”〔1〕(P122)这里,人“确证自己是类的存在物”, 其实就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确证。而且,人类还必须是对象性的存在物,这种内在的规定性使得人类不可能与其它自然万物无差别地同一于一体,“无论是作为客体的自然界,还是主体的自然界,都不是现成地直接地呈现在属人的存在物面前的。”〔1〕(P122 )是人类的生存活动使得自然界成为属人的自然界,因而“抽象的、孤立的、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说来也是无”〔1〕(P131)。可见, 我们可以批判素朴人类中心观的思维方式,因为我们应该也必须超越生成这种思维方式的生存样式,但是,素朴的人类中心观中所包含的常识观念却是任何形式的反叛都不应该根本否定的。

      二、现代性人类中心主义及其反省

      现代性的人类中心主义是与剥夺型的社会发展模式相对应的生存观念,它反映的人类生存状态,则是从所谓“当下匮乏”向“未来匮乏”转换的中间状态。在近代社会,随着技术、工业以及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的确立,人类不仅在物质生产活动,而且也在精神生活中逐渐实现了对自然界的统治。人们似乎不再反思作为人类生存的外部世界,也即地理空间的有限性,地球被直接看成是蕴藏着无限资源、并可供人类持久开掘的宝库。理性、技术、工业以及自由合法的私有制度,无不直接意味着人类对于自然的天经地义的占有关系,而人类社会的一切矛盾,差不多都是与人们对大自然的不同的占有程度直接相关的,人与人的斗争的实质就是“抢夺自然界的斗争”。上述人类社会对自然界的剥夺与占有逐渐以现代性的合法方式确立下来,并日益显示其普世的推广效应。

      正是在对现代性的追逐中,人类中心主义由一种素朴和常识的观念扩张为与现代性粘连一体的主体主义观念,从而形成明确的人类中心主义的自我意识。人与自然的关系完全被看成是认识论意义上的主客体关系,而这种认识论意义上的主客体关系在存在论的意义上不过就是一种主从关系,即“人的自然”这样一个定语结构。因为认识论之下的客体本身就是由主体预先选择和规定好的,即使客体的客观性也不过是为主体所确认的认知图像,至于理性、实践、意义等等,都是屈从于这一主客逻辑的。而且,正是通过理性与实践,主体的本体意义得到巩固并与现代性的目标预设融为一体。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客体即自然界对人而言的生存意义却被抹煞了,由此,人作为主体的生存根基也在一定意义上被抽掉。实际上,现代性与人类中心主义的粘连带来了一系列严重的问题:

      1.历史与时间意识的丧失。现代性本身也有一种历史观,而且是一种乐观主义的历史观,它深信历史是按照既定的逻辑一直向前辅展,并且永无终结。但是,由于过份迷恋和崇拜“现代”并因此与传统断裂开来,因而它并没有真正地去思考过历史与未来。事实上在现代性的逻辑中,“当代”的人类就是整个历史中的人类,这样一来,现代性也就丧失了历史与时间意识。这样的历史乐观主义只不过是盲目的历史乐观主义。

      2.人的异化状态的加深。现代性过份强调物质条件的满足,割弃了人的精神生活的独特向度,从而迫使人陷入了物质主义的涡流之中,导致了人的片面化和异化的加深,加剧了人与自身精神生活、个体生存与整体生存以及人与自然的对立。与自身精神生活的分离使人陷入一种“单面人”或“空心人”境地;与人的社会存在方式相分离使人陷入某种“孤独个体”的病态的生存状态;与自然环境的分离则使人陷入一种生存虚假状态。而上述所有的生存异化都是源于对于人自身生存关系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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