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史是历史学的一门分支学科,是世界整体的历史。这一点恐怕已经没有人会反对了。但是,对世界历史学科应当给予一个怎样的定位?即对世界历史学科的研究对象、研究范围、研究任务、理论原则及学科特点等一系列基本问题应当作出怎样的规定?这个问题无论在国内还是国际史学界都还是一个尚未得到很好解决的问题。 在国内,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把中国历史从世界历史中分离出来,同时把国别史、地区史及一些专门史都涵盖在世界历史之内,使世界历史的学科界限显得十分模糊。因为,一方面世界历史不能不包括中国部分,否则的话,就不成其为世界整体的历史;另一方面国别史、地区史和专门史都属于历史学的分支学科,它们与世界历史学科一样,都有各自的研究对象和范围,不能互相重叠,混为一体。还有一种更为流行的看法,认为世界历史是记叙从古到今世界上各个地区、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各个社会领域的发展过程的学科。这种看法主要是受到前苏联《世界通史》体系的影响,它过分夸大了世界历史学科的研究范围,把世界历史混同于整个历史学。这也是很不恰当的。世界历史仅仅是历史学的一个分支,我们没有理由要求它承担整个历史学的庞大的任务。而且,在实践上,这种看法导致的最终结果是把世界历史写成了国别史、地区史的简单堆积和拼凑。 80年代,吴于廑先生提出,世界历史是“对人类历史自原始、孤立、分散的人群发展为全世界成一密切联系整体的过程进行系统探讨和阐述”(注:见吴于廑先生撰写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历史》卷“世界历史”词条。)。他大力倡导对世界历史的宏观研究和整体研究,亲自撰写了四篇相互关联的长篇论文,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广泛关注(注:这四篇论文分别刊于《云南社会科学》1983年第1期,《历史研究》1984年第1期,《世界历史》1987年第2期,《世界历史》1993年第1期。)。吴先生对世界历史学科的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也为我们指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可惜,吴先生仙逝之后,这方面的研究未能继续深入下去,至今人们对世界历史学科的一些基本问题仍感困惑。比如:世界历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整体?世界历史应该由哪些内容构成?世界历史学科与历史学的其他分支学科有何区别和联系?世界历史的学科界限和学科特点应当怎样确定?这些问题如不解决,世界历史就不能根本摆脱国别史、地区史汇编这一“怪圈”。尽管人们企望编一本整体的历史,可写出来的却是部分的简单相加。这就是目前的情形。 国外的情况大致也是如此。虽然史学家们作出了不少努力,也进行了许多有益的尝试,比如美国学者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等,仍然带有国别史汇编的明显痕迹,并未建立世界历史学科的理想模式。正象巴勒克拉夫所指出的那样:“人们一方面都认为世界史是,或者应当是完全不同于国别史拼凑物的东西,应当用不同的精神和方式来展开研究,但如何建立这样的历史学,这个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圆满的解决。”(注: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247页。) 造成这一状况的根本原因是人们头脑中存在的陈旧的整体观思想。我们知道,近代科学在分析还原论的基础上取得了许多重大突破性成果,但分析还原论却导致了近代机械论的整体观。这种整体观认为:万事万物都是可以用数学方法测定和计算的具有广延、形状、重量的物体,世界就是万事万物的总和,所以整体是可以分解为部分的,是部分相加的结果。整体的复杂运动也可以被还原成部分的简单运动之和。这种思想在科学界长期占据统治地位,对各门科学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历史学也不例外。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人们十分习惯地认为,世界历史可以分解为各个国家、各个地区的历史,所有的国别史、地区史加起来就构成了世界史。这样的世界史过去能够令人满足,是因为它拓宽了人们的视野,增加了历史学的知识量。但在国别史、地区史著作日益丰富、不断涌现的今天,这样的世界史著作就不能令人满意了。因为人们读了它之后,不仅没有建立起世界历史的整体概念,甚至也没有获得比国别史、地区史著作更多的历史知识,不能揭示整体的总进程、总面貌、总趋势、总特征,因此就落后于时代的水平,不再适应社会的需求。 要克服旧的整体观思想,建设一门适应时代发展水平的新的世界历史学科,就必须用现代整体思想来指导我们的研究。现代整体思想是建立在系统科学基础上的新的整体观,这种整体观认为:客观事物是以整体的方式存在的。整体不是简单地由部分组成的,而是由部分之间错综复杂的网络联系以及整体与外部环境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关系合成的。可以说,在当今世界整体化趋势不断加强的情况下,运用现代整体思想来进一步完善和改进世界历史学科的建设,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唯一出路。 从现代整体思想出发,我们对世界历史学科的定位可以获得一个更加清晰的认识,对世界历史学科的一些基本问题也可以作出一些新的表述。比如: 第一,关于世界历史学科在历史学领域中的位置。世界历史学科是历史学的一门分支学科,它与历史学的其他分支学科处于并列的位置。所谓并列位置,一方面是指世界历史学科同其他分支学科一样,它只能承担历史学中某一方面的任务,而不能混同于历史学本身,成为一种包罗万象的学科;另一方面是指世界历史学科不能过多地重复、更不能包含其他分支学科。世界历史不是国别史和地区史的堆积,国别史与地区史都必须各自独立地成为历史学的另外一些分支学科,不再从属于世界历史学科。因此,世界历史既不能“委屈求全”地成为外国史,也不能“至高无上”地等同于历史学。世界历史学科和历史学的其他分支学科一样,必须有自己独特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范围,否则就会丧失自己的学科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