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本世纪50年代,特别是60、70年代以来,西方古典学界日益重视对古代希腊、罗马军事与战争史的研究,并发表了大批有关论著。究其原因,一是两次世界大战、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带来的无穷灾难以及世界的巨大变化,促使人们更多地关注、反思历史上的战争及其影响。古典文明作为西方文明发展的第一阶段,具有较强的军事色彩,自然受到学者们的注意。二是随着古典研究领域的拓宽、古典世界考古资料的日趋丰富,古典学家们有可能运用新的资料与方法,研究19世纪的学者们难以把握的问题。随着战争史研究的深入,战争与古代希腊的政治、经济、文化之间的关系也逐渐得到较深入的分析。中国学者也不甘落后,积极开展了对战争史的研究,并发表了一些有价值的论文。不过这些成果多集中在希腊的几次大战如希波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及马其顿亚历山大的东侵上,探讨的重点亦以战争性质、胜败原因等较纯粹的理论问题为主,对一些比较具体的问题如战争过程、战争特点等涉及较少。古风时期希腊陆上的战争,几乎无人触及。鉴于希腊城邦、希腊独特的政治、经济体制与文化价值观等大体均形成于此时,这一时期的历史越来越受到学者们的重视,且因此时希腊战争主要集中于陆上,故本文只打算就希腊陆上战争的一些具体问题谈些看法。 一 马克思曾经指出:古代所有制下的公社是一个以城市为中心的军事共同体,这样“一个共同体所遭遇的困难,只能是由其他共同体引起的,后者或是先已占领了土地,或是到这个共同体已占领的土地上来骚扰。因此,战争就或是为了占领生存的客观条件,或是为了保护并永久保持这种占领所要求的巨大的共同任务,巨大的共同工作。因此,这种由家庭组成的公社首先是按军事方式组织起来的,是军事组织或军队组织,而这是公社以所有者的资格而存在的条件之一。住宅集中于城市,是这种军事组织的基础。”(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75页。 )当我们阅读古代希腊人流传到现代的各种作品时,会明显地感受到希腊文明的军事色彩:《伊利亚特》描绘的是特洛耶战争;提尔泰所写的是斯巴达人的战歌;希腊悲剧中充满了战争的吼声;反战的阿里斯托芬所写喜剧的题材也多与战争有关。而当我们阅读古代希腊人所写的历史著作时,这种感受就更加强烈:历史之父希罗多德吟颂的主题是希波战争;修昔底德叙述的是导致希腊由盛转衰的伯罗奔尼撒战争;色诺芬的《希腊史》反映了斯巴达用战争夺得霸权,又因战争而失去霸权的历程;专门研究城邦体制的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也特别讨论了如何培养出最优秀的城邦战士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战争不仅是他们记叙的主体,而且是他们写作灵感的源泉。 正因如此,现代西方古典们认为战争在希腊十分频繁,对战争给希腊文明的影响也十分强调。马克斯·韦伯把希腊城邦定义为“战士公社”(注:Max Weber,Wirtschaft und Gesellschaft,Tubingen,1921,p.5 58.);莫米利亚诺称:战争是希腊人生活的中心,他们把战争当作像生、老、病、死一样无可避免的事情来对待(注:A.Momigliano,Studies in Historiography,London,1966,ch.7.); K.J.多尔声称:希腊人把战争当作像坏天气一样的客观存在的对待,问题不在于它会不会来临,而在于它将在何时、何地、怎样来到(注: K.J.Dover,Greek Popular Morality,Oxford,1974,p.315.); 当代西方最著名的古史学家之一芬利认为,战争是希腊人生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公民大会几乎每年都要通过有关战争的决议,随后是征兵、出征(注:M.I.Finley,Politics in the Ancient World,Cambridge,1994,pp.60—67.)。所以,在这些学者看来,希腊本土简直就是战场, 而希腊人也是为战争而生,为战争而死的。 但从希腊历史的实际来看,战争是否像这些学者所说的那么频繁是大可怀疑的。马克思在将城邦称为军事共同体时,就指出这种共同体的威胁来自其他共同体的行为或侵犯。也就是说,只要各共同体能各自占有自己的地域,和平共处仍是可能的。就巴尔干希腊的情况看,它三面环海,只有北面与欧洲大陆相连,这种环境给西亚、北非的大国向巴尔干扩张设置了巨大障碍,因而在希波战争之前,希腊人不曾受到近东强国的威胁;中东欧的游牧部落在黑暗与古风时期,亦不曾有大规模的迁徙南移。这样,所谓战争,主要是希腊各部落之间的零星冲突。但是,自多里安人迁入巴尔干、迈锡尼文明崩溃之后,由于巴尔干多山等各种因素的作用,各部落均忙于征服原来的土著、巩固自己对该地区的统治,所以希腊人各部落、主要是相邻部落之间的冲突并不多见。 公元前479年以前的战争,除第一次神圣战争和希波战争外,其他战争虽有60余次之多,但规模很小,仅在邻国间发生(注:郭小凌:《论希腊战俘的命运及其与奴隶制发展的关系》,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8年第5期。)。而希腊本土大小城邦几十个,在前后200 余年的时间中,不过打了五六十次小战,且不少战争是一仗定乾坤,可见所谓希腊人好战的提法,至少不符合古风时期希腊历史的实际。就战争目的而论,哈蒙德将其分成两类,一类是为争夺两国边境上归属不太确定的地区,多数战争为此而起,如科林斯与麦加拉、麦加拉与雅典、阿哥斯与斯巴达之间的战争;第二类是为霸权而战,如斯巴达为保持对黑劳土的控制,连续出征,先后迫使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大批城邦加入它建立的同盟,并为此与阿哥斯展开了长期的斗争(注:N.G.L.Hammond,A History ofGreece to 322 BC,Oxford,1967,pp.135—137.)。第三类哈蒙德不曾提到,就是以征服它国、奴役其居民而进行的战争。至于人们常说的为掠夺奴隶而发动战争的事例,此时似不存在或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