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近代中国之“国学”研究(之二)

作 者:

作者简介:
钟少华,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北京 100000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对近代研究“国学”的40多部专著进行考察,分别从“产生缘由”“定义”“分类”“研究方法”“内涵”五个方面予以分疏,指出所谓“国学”,只是在近代中西文化融汇中,应运而生的怪物,如钱穆言:“前既无承,将来亦恐不立。”笔者认为,“国学”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已经成为历史,今天更不应以“新国学”之名重新加以提倡。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1999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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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国学”之研究方法问题

      传统中国学人,拥有一套博闻强记的做学问的功夫,一字不识就以为耻。在清代更是形成考据学派,讲究无一字无来历。这在方法来讲,就像钻牛角尖一般,虽有点蜗角虚名,但是全面开放逻辑的研究,就一直是不知道。问题是近代西方所形成的活跃的多方位的研究方法拥进中国,西方人研究中国已经出现许多成果,让中国人看得十分吃惊,其中虽有幼稚处,但其方法思想是有优势的。有见于此,“国学”的鼓吹者们,对于“学”的研究方法,就不再拘泥于传统思维方法,而是直接引进西方所使用的研究方法标题,来与旧方法概念相混合,其意图应该是“中体西用”的“西用”部分吧。只是要注意,近代中国已经有一批介绍“科学研究方法”的著作,那些著作里所介绍的新方法标题,虽然与“国学”中相类,但是内涵是有很大不同的。近代的“科学研究方法”对于中国有着巨大的成功的作用,五四运动时期鼓吹的“科学”是有着伟大影响的。不过,既然“国学”引进西方新研究方法的皮毛,也还是对于“国学”本身影响不小,恐怕也是当时“中西学术合作”最成功的一部分。今天读者去看“国学”类书,恐怕最有吸引力的特点就在于方法问题,因为其中归纳许多研究学术时的基本功和经验教训,这在古今中外是差不多的。本文篇幅所限,仅介绍三位先生的观点。尤其是今天想研究中国传统文献的年青人,不可轻视忽略。当然,在以“国学”为旗帜之外,依然有更多的研究学问的方法介绍,同样需要我们去学习。

      章太炎提出研究“国学”的方法有五种:

      1、辨书籍的真伪;2、通小学;3、明地理;4、知古今人情的变迁;5、辨文学应用。(注:见“国学讲习会序”, 原载《民报》七号,1908年9月5日出版,转引自汤志钧导读之《国学概论》,章太炎原演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12月一版,第7—15页。)

      章先生的意思相当明白,但是作为方法讲则含糊。章先生是在1922年发表此演讲的,而早于他的王星拱、黄昌谷以及中国科学社同人等,介绍宣传近代方法的书籍文章已经广为流传了,并且明显比较章先生的系统清晰实用,无怪乎当年听章先生演讲的人数日趋减少。笔者在此毫无贬低章先生历史功绩之意,章先生在“中国国学界”开拓之功不可没。

      章氏的弟子曹聚仁力图进一步阐明他的国学方法,在其书中专门写四章,并有列表和许多证明案例:

      

      至于考证方法论,曹先生更是从汉宋儒的考证,讲到清儒段玉裁、崔东璧、钱大昕等人的考证成就,以及胡适、梁启超的考证评论,再引用弥儿(Mill)的《名学》书中的逻辑观点,得出结论道:“以科学方法考证国故,则其成就必远胜于清代学者。近如胡适之治诸子学,顾颉刚之治史,所用皆为科学方法,皆国故学中之曙光也。”(注:曹聚仁著:《国故学大纲》上卷,上海梁溪图书馆出版社,1925年10月一版,第23—26页。(未见下卷)))而关于整理方法和采究方法,更是罗列许多具体案例。确实说明曹先生所下的大功夫,其缺点依然是对于近代研究方法了解不足。

      笔者比较愿意研读的书是马瀛的《国学概论》,他在书中用15章来介绍研究方法:

      观察:选择、浏览、圈点及钩识、精读、钞录。

      会通:治经学应知家数、治哲学应知流派、治史学应辨真妄、治文学当知变迁。

      怀疑:疑古、疑今。

      辨伪:作伪之原因、辨伪之巨著、辨伪之方法、前人已考定著名伪书表。

      明诬:寓言、支词、诬妄、传讹、虚构、疏忽。

      勘误:校勘之证据、错误之由来。

      归纳:钱大昕考古音、王引之考古词、俞樾考词品、胡适考词格。

      比较:思想疏密、理论长短、学说异同、传注得失、文辞优劣、事迹真伪。

      分类:演绎的分类、归纳的分类。

      整理:索引式、图表式、总帐式、专史式。

      辑补、辑佚、补作。

      统计:前人已作之统计、吾人可作之统计。

      调查:方言、风俗。

      发掘:甲骨文字、汉晋木简、敦煌古书、新郑彝器、渑池石器。

      评判:主观的评判、客观的评判。(注:引文为胡适“答毛子水论国故”一文中,见马瀛编《国学概论》,上海大华书局,1934年4 月一版,第34—191页。)

      马先生另外还用10章来讲述“研究工具”: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章句学、版本学、文法学、言语学、考据学、目录学、文法与工具之关系。从中可以领略到马先生不再纠缠中学西学的差别,他把近代各种研究方法和成就,能够用到“国学”上就用,心平气和地介绍分析,深入浅出地向青年人尽一位教师的职责。如果将此书放在今天的中国古代文献学书籍中,依然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果再说得明白一点,其实就是使用西方传来的逻辑结构、语文表达方式、思想推理等,比较冷静地将中国传统学说内容重新排列,去掉一批含混不清的常识,凸显一批中国人愿意继承的知识。并且使传统的小范围的知识垄断局面,改变成向大范围的新一代学子广泛传播。这是中国历史上没有过的知识大普及,融合新旧知识方法在其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至于是否“国粹”?是否“国渣”?那是当时次要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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