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 —5981 (1999)04—0012—08 在中国封建社会,王朝的末期总是呈现出地方政治或军事势力集团的崛起、地方与中央分离的政象。这种中央大权旁落、地方尾大不掉的趋势,最终都成为王朝崩溃的重要原因。在晚清,也出现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并因此而崛起了以湘军集团为代表的地方政治军事势力集团。然而,在湘军集团存在的年代,晚清政治的发展并没有出现历史上循环出现的那种分崩离析的局面,反而出现了“同治中兴”这样一种短暂的经济政治发展的场景,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本文试图从湘军集团与晚清朝廷的互动关系,来考察晚清政局的发展,从而说明晚清中央朝廷与地方势力的关系及其对晚清政局的影响。 一 考察湘军集团与晚清政局的关系,必须考察湘军集团与晚清朝廷的互动关系,而这又取决于双方的情形。就清政府而言,它对于湘军及其湘军集团是既利用,又猜忌、防范和牵制。先是利用湘军镇压太平天国,后是利用湘军集团稳固其统治。但是,猜忌、防范、牵制却是自始至终的,贯穿于湘军集团存在的整个过程之中。 清政府起用曾国藩,并不想他造就一支事实上已经取代了国家制兵——八旗与绿营的常规部队,而是想沿用乾、嘉时期的办法,建立以靖卫地方为主的地主武装——团练。1853年1月21日, 道光帝发出上谕, 云: “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隶籍湘乡,闻其在籍,其于地方人情自必熟悉,着该抚(指湖南巡抚张亮基)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托。”(注:黎庶昌.曾国藩年谱[M].长沙:岳麓书社,1986,22.) 显然,清廷的本意很清楚,与同时委托的其他团练大臣一样,只是希望曾国藩“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任务也是“搜查土匪”之类的事(注:清廷当时共委托团练大臣2名(咸丰三年前委49名, 咸丰十年再委43名),曾氏系被委的第二个团练大臣.)。 清廷在此刻并没有意识到太平军的严重性,更没有想到八旗、绿营之如此不堪一击,所以沿袭历史的老办法,以为可以用团练之法将太平天国镇压下去。然而,对当时政治军事深刻了解的曾国藩,对八旗、绿营的腐败有清楚的了解。他说:“自军兴以来,二年有余,时日不为不久,糜响不为不多,调集大兵不为不众,而往往见贼逃溃,未闻有与之鏖战一场者;往往从后尾随,未闻有与之拦头一战者;其所用兵器,皆以大炮、鸟枪远远袭击,未闻有短兵相接,以枪靶与之交锋者。 ”(注:曾国藩全集(一)[M].40~41.)所以他决定“别树一帜”,“于省城立一大团”,“参仿前明戚继光、近人傅鼐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侪,不求速效”(注:曾国藩全集(一)[M].40~41.)。根据这一设想, 曾国藩经过苦心经营,终于练成了战斗力远远超过清朝国家制兵的强悍之旅——湘军。 然而,这样一支“别树一帜”的湘军,既有取代八旗绿营的潜意识,故而从编练之日起,就无不受到朝廷与地方官吏的猜忌与防范。早在曾国藩长沙练兵之时,由于表现得过于侵官越俎,插手绿营事务,受到前后的巡抚潘铎、骆秉章、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思培以及提督鲍起豹、长沙协副将清德等人的排挤,甚至发生了冲击曾国藩私宅、杀伤其随丁的事件。地方官吏的排挤和绿营兵丁的发泄,表面上是由于曾国藩的侵权,实际却反映了地方官和绿营兵将对传统体制的维护。按照清制,各地的绿营兵向由总督统辖,总督之下则由提督统领,巡抚以及各级文官例不能过问。且曾国藩此时只是一个“不官不绅”的帮办团练大臣,就染指绿营事务,无怪乎要招至忌恨了。巡抚骆秉章对绿营兵冲曾宅一事,充耳不闻(他的住宅仅与曾宅一墙之隔),事后还亲手释放肇事者,令曾氏尤为难堪。尤具深意的是,副将德清以及依附德清的提督鲍起豹在其中的主要作用,更说明了满人对汉人的猜忌。 当初曾国藩刚从衡州出师时,咸丰皇帝就心存戒备:“文宗以国藩一人兼统水陆军,心忧之,特诏贵州提督布克慎自黄州还,赴其水营,诏(湖广)总督台涌会其师”(注:湘军志[M].23.)。 这是明显的提防与猜疑。然而,咸丰皇帝又不得不面临一个事实,那就是绿营的溃败以及太平军的神速进军,使得他不得不利用曾国藩。故而,清廷对他采取的是“又打又拉”的方针。靖港战败、湘潭大胜,咸丰皇帝一面说“从重治罪,实属咎由应得”,一面又说“加恩免治其罪,即行革职”,“带罪自效”(注:东华续录[M].34.)。真令曾国藩既惶恐又感激。 清廷对湘军的既利用,又戒备的措施,特别表现在对曾国藩的问题上,既要求他不断进攻驰援,与太平军死战;同时又长期不肯信任他,不授以正式官职,让其保持“不官不绅”的团练大臣的尴尬地位,让其在办事过程中多方受掣。所谓帮办团练大臣,不统属于省的三台——抚台、藩台、臬台之内,但究竟是朝廷的命官,亦非纯粹的地方绅士。这就使团练大臣处于一种“不官不绅”的特殊地位。一方面,这样可以使团练大臣在募勇、练兵等方面较少受到封建官场陋规及某些规定的制约,有一定的灵活性;另一方面,团练大臣要取得成功,取决于地方官的支持与否,这里既包括地方官个人的素质、还包括清政府有关地方体制问题(注:易孟醇.曾国藩传[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90.)。 曾国藩深知其中奥妙,一直希望摆脱地方官的牵制——通过清廷授予他地方官职。早在长沙练勇引起与地方官和绿营的矛盾时,他就说:“官场伦次,各有职司,置此不官不绅之人,哽塞其间,于人觉耳目之非是,于吾则乖之并乖。”对清政府来说,又何尝不知团练大臣的苦衷,只是出于对曾国藩及湘军的戒备,始终不肯改变。即使已经授予同样为团练大臣的江忠源为安徽巡抚,也不肯赏给曾国藩。1854年10月,湘军攻占武昌,咸丰帝一时兴起,给曾国藩二品顶戴、署理湖北巡抚,并加恩赏戴花翎。然而,曾国藩署抚仅七天,他的谢恩摺尚未到达朝廷,咸丰帝的另一诏谕已达:着毋庸署理湖北巡抚, 赏给兵部侍郎衔。 同时还数落了曾国藩一番,说他“官衔竟不书署抚,好名之过尚小,违旨之罪甚大,着严行申饬”,并且把巡抚一职授给与曾国藩不和的原湖南按察使陶思培。真令曾国藩无可奈何。咸丰帝的这一转变,还是出于戒备。据说,咸丰帝授职曾国藩之后,一军机大臣提醒咸丰说:“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蹶起从之者万余人,恐非国家之福。”(注:薛福成.庸庵全集·庸庵文续编[M].下卷,7~8、20.)咸丰听后,“默然变色者久之”(注:薛福成.庸庵全集·庸庵文续编[M].下卷,7~8、20.),于是又改变了他的即兴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