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以后,中国边警频仍,外患日重,俄国侵轶于北方,日本窥伺于东海,英吉利由印缅而规滇藏,法兰西经越南而谋滇粤。边疆学、外交学成为经世学,成为许多忧时爱国之士着力考究的对象。地处中西交涉前沿、得风气之先的上海,涌现了一批这类人才,徐建寅、马相伯、马建忠均属其列。这几位都既有大名于当时,又有学者研究于后世。本文研究的对象,姚文栋,在边疆和外交学两方面,都有学术建树和重要实践,在晚清也是声名卓著者,但后来学者的研究却相对薄弱(注:关于姚文栋,王晓秋的《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中,对姚在日本的活动有研究,见该书第184—190页,中华书局1992年版。另有一篇叙述他与日本著名社会主义活动家片山潜关系的文章《片山潜与姚文栋》,载《学林漫录》第9集。)。 一 姚文栋(1852—1929),字子樑,1852年出生于上海县城,15岁中秀才,以后应乡试未成,乃纳资捐官,两次以随员身份出使外国,积资至二品衔直隶候补道。 他是晚清著名边疆学家,在其名著《筹边九论》中,有一整套御侮固边的理论和策略。他是才智过人的高级幕僚,出入多位公使、督抚门下,参与机密事宜和重大外交活动,在一系列重要事件中作出了积极贡献。 求学时代,他曾受教于龙门书院刘熙载、求志书院钟文蒸、诂经精舍俞樾门下,诸人都是一时名儒。他博采众长,自出胸臆,不拘一门,形成了汉宋兼采的特点。他以宋学明心见性、砥砺气节为根底,以汉学实事求是、缜密考证为入手功夫。两相结合,使他既有深沉的爱国情怀,又有扎实的学术根基。 姚文栋出生、成长的上海,是晚清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的汇集点。在他出生时,上海已有英、法、美三个租界,这些租界受不平等的治外法权保护,成为中国主权受损的象征。在他青少年时期,小刀会起义、太平军起义、第二次鸦片战争接连发生。愈演愈烈的内忧外患给姚文栋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很早就树立了经世致用、为国效力的远大志向。写于光绪六年的《述怀诗》云: “何事奔波到蓟州,旁人错认为身谋。书生心事不如此,愿为苍生作马牛。” “六年江左闭门居,饱读人间有用书。更历长途访民隐,为防儒术尚迂疏。”(注:姚明煇:《景宪府君年谱》,抄本。) 他究心于经世之学,尤重边疆地理,其根底是在龙门书院打下的。龙门书院创办于1865年,由上海道台创办并负责,为上海县城最高学府。书院以研治传统学问为主,推崇经世之学。在书院里,姚文栋与祁兆熙、张焕纶三人以涉猎新书、留心时务、有意经世、无意举业、不囿旧域、博求远方的不进秀才闻名,阅读了许多海外译作和国内著名学者的重要地理论著。这三人在晚清均有令誉。祁兆熙以通洋务著称,曾于1874年率幼童30人赴美国留学。张焕纶为著名教育家,创办了近代中国第一所由国人自办的新式小学,并担任南洋公学首任总教习。姚文栋则以精通边疆地理学著称。盛宣怀之父盛康欲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向他讨教边疆地理的问题。他列举了曾经购买、抄写、熟读的一批时人著述,包括魏源、徐继畲、姚莹、张穆、何秋涛、冯桂芬、薛福成等人研究边疆地理、海防塞防的重要著作,松筠研究西藏、新疆的论著、西清的《黑龙江外纪》、何璟的《论台湾兴革事宜》、黄懋材的《论南洋形势》和研究西南边外舆地山川风土民俗之作、李云麟的《西陲述略》等,条分缕列,尽出腹笥,充分显示了他在这方面的精深造诣。 光绪初年,俄、英、法、日在中国四周不断挑起争端,边疆危机频频发生,这极大地刺激了姚文栋,促使他研究中国与俄英法日等国关系。他在边疆地理和海防塞防问题上,形成了一整套理论和策略。1880—1881年间,他利用北京为王文韶等人教学塾之暇,编写了《西陲荟要》、《增订北徼汇编》、《外蒙古喀尔喀四部图说》、《塞外金石记》、《海运汇编》、《俄约汇编》等边疆地理书,后被收入《春明十二种》。其中最著名的是《筹边论》。 《筹边论》共九篇:论俄国斯;破庸人之论;论东北边防;论正北边防;论西北边防;论西南边外英法两国;论日本;论储养边才;论江防海防。姚文栋子姚明暉认为,他父亲壮年(30—50岁)事业本此九论,后一挫于张荫桓,再挫于袁世凯,迄未成功。 九论概括起来,主要是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 其一,唤醒国人对边疆危机的高度警惕性。针对当时国人对边疆问题或茫然无知、或掉以轻心的倾向,姚文栋在《破庸人之论》中指出:一些人姑息自宽,以为俄国反侧未定,未遑远略;邻国通商,志在牟利,中国不必杞人忧天。然而事实上与同、光之际相比,国家虽有一段闲暇,但决不是已治已安:“英俄为中国切肤巨患,人人知之矣,然且听俄人足迹遍于关外,引敌入险,可忧一也;英人不能得志于江海而窥伺云南西藏,可忧二也;安南岌岌其危,苟法人得鹿,是南疆多一印度也,可忧三也;俄日皆有谋夺高丽之心,高丽愚无远谋,恐为琉球之续,可忧四也。”至于通商往来,虽然是贸易为主,但也不能过分相信列强竟无异志,许多事实证明各国往往借通商占据一地,然后吞并更大领土。“尝观诸国议约,近者数年变更,远者十数年变更,未有可守至数十年者。英吉利初至五印度,亦借通商为主,事机顺手,遂吞并其地。今泰西所立公法,各国皆允遵守,然大利所在,往往违犯不顾,空言要约,断不足恃,皆明征也。”(注:姚文栋:《筹边论九篇》, 抄本, 1957年。)姚文栋一针见血地指出,同治中兴之后的光绪初年,本应秣马厉兵,励精图治,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危机,但朝野文恬武嬉,故态复萌,使得危机更为严重。他发此议论之时,第二次鸦片战争已过去20年,中法战争还没有影子,他以一介儒生,能洞烛机先,警钟预敲,实在难能可贵。 其二,防俄为重。在诸多帝国主义国家中,俄国斯与中国边界最长,对中国土地掠夺最多。姚文栋筹边九论之首,开宗明义地论定:“终为中国患者,必在俄国。”他以《论俄国斯》、《论东北边防》、《论正北边防》、《论西北边防》等四论篇幅,揭露俄国在欧洲谋求出海口不成,大举东进,鲸吞中国领土,以夺取出海口的野心,指明中国东北、正北、西北均已失去缓冲之地,而与俄国接壤,危机迫在眉睫,必须绸缪未雨。针对这种情况,他提出了中国应取的对策,如加强黑龙江、吉林的原有水师和陆营建设,所费不多,见效较快。振刷蒙古兵,在正北库伦和乌里雅苏台顿驻重兵进行防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