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霖与《昆仑旅行日记》

作 者:
周轩 

作者简介:
周轩 通讯地址:830046 新疆大学学报编辑部

原文出处:
中国边疆史地研究

内容提要:

清末宣统年间,因救国请愿而被流放新疆的天津绅士温世霖,在赴戍途中对各地进行考察,成《昆仑旅行日记》一书。该日记内容十分丰富又少为人知。本文按日记中有关河北、河南、陕西、甘肃、新疆5 省的社会政治经济、名胜古迹与风土民情、教育状况3 项内容分类介绍和评述。文指出,日记中既有对封建专制和腐败吏治的批判,也有参观历史古迹与现实为政的对比;既有对民生困苦、民智闭塞的怜惜,也有对民性懒惰和陈规陋习的指责。特别是对科教兴国的真切呼吁,对盲目崇洋的自我反省,至今仍然有着震聋发聩的作用。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1999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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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有清一代,许多人由于各种因素被流放新疆,其中一些人有行记或其他著述闻名于世。列举主要者,如纪晓岚的《乌鲁木齐杂诗》;洪亮吉的《伊犁日记》、《天山客话》、《万里荷戈集》、《百日赐环集》;祁韵士的《万里行程记》、《濛池行稿》、《西陲要略》、《西陲竹枝词》;徐松的《新疆赋》、《西域水道记》;林则徐的《荷戈纪程》、《乙巳日记》;张荫桓的的《荷戈集》;裴景福的《河海昆仑录》等。宣统初年,天津绅士温世霖因救国请愿而流放新疆,成6 万言的《昆仑旅行日记》一书,1941年在天津印行,后收入吴丰培先生的《甘新游踪汇编》中,其印数不多,流传不广,少为人知,故有评价的必要。

      据书前温世珍的《先兄支英公传略》所述:温世霖,字子英,一字支英,晚号铁仙。生于同治九年闰十月三十日(1870年12月22日),卒于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935年1月28日),享年65岁。 从小好学,少年即在母亲的教导下,慨然有经世之志。见清政不纲,痛国事日坏,遂弃科举投考水师、电报各学堂,以期学成致用。而录取后,均以病退学。年方弱冠,家境衰落,乃为文案谋生。戊戌政变后,庚子之祸继起,疆宇日蹙,他“惧国亡之,无日愤不欲生。乃走凇沪,入桂林,间关万里,奔走呼号,终以所如不合,郁郁北归。因创设天津普育女子学校,发刊《醒俗》、《人镜》、《自由》等报,鼓吹新政,唤醒同胞”。复联合创办直省自治研究会,代表争回津浦车站。“又组织请愿国会同志会,联合各省学生,作救国运动。赴京请愿缩短预备立宪年限。不意触怒大吏,为直督陈夔龙奏参,奉旨遣戍新疆,严加管束”。辛亥秋武昌起义爆发后,他得以返回天津。后任同盟会天津交通部长及国民党燕支部总干事,当选为众议院议员。虽竭尽心力,终感独木难支危厦。晚年家居收藏古钱兼习篆隶以自娱,但仍不忘以救国为务,遗嘱中说自己:“清季以主张救国而被放,民国因奔走党政而落伍,半生飘泊,无补时艰。……呜呼!外患方殷,内忧未艾,茫茫前路,在我国上下人士好自为之。”

      传略之后,《遣戍新疆之始末》系宣统二年十二月二六日上海《时报》揭载《直隶四次请愿之大冤狱》一文的摘录:“四次请愿风潮起发于东省,当东省赴京代表过津时,报告东省一切情形,于是各省留津学生到者二千余人,经代表等详述经过,学生等热忱奋发,遂发起通国学界同志会,以为东省代表后援。后以学生等年轻识浅,阅历无多,深恐偏于激烈,于事终无所补,遂公推天津绅士温世霖为会长。因温声望素著、名誉夙隆,曾充第三次请愿代表,阅历甚深,且素于公益之事每不惜捐弃生命财产以为之”。学生3千余人在请愿途中, 有被禁烟局总办袁静庵所乘奔驰的马车碰伤者,激起公愤,打坏马车,到督署前席地而坐,温世霖等人将禀递上。直隶总督陈夔龙素极昏庸,命查拿严办。十二月七日晚,温世霖由家中被巡警道面告奉大帅密札带走拘留。“直隶绅民大为愤懑,遂会议往督院质问。陈督答已经电奏,须候旨意施行。及电旨下,将温发往新疆,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当即起解,此初九日下午事也”。

      传略之前,有陈宝铭于民国三十年(1941年)七月在津沽寓庐为该书所作序,将温世霖与光绪末年被两广总督岑春煊挟私弹劾而发配新疆、成《河海昆仑录》一书的广东南海知县裴景福相提并论,称道:“温君,北方之强也。具一往无前之志气,抱百折不回之精神,欲建掀天揭地之盛业,博震古烁今之令誉,猝遭自号庸庵之陈夔龙坐罪,与裴君同。自温君之大狱起,一时遂有庸庵诚庸哉、支英洵英矣之谣”。

      二

      温世霖的《昆仑旅行日记》,起自宣统二年十二月七日(1911 年1月7日)在津被捕,九日递京,十日被押解上路, 止于初抵戍所迪化(今乌鲁木齐)的三年五月四日(1911年5月31日)。 他经直隶(河北)、河南、陕西、甘肃、新疆5省,历时近半年,跋涉数千里, 虽患目疾,还是认真地考察,颇多感慨,将耳闻目睹,逐日为记,记载了沿途的见闻经历与社会政治经济,名胜古迹与风土民情,还有各地的教育状况。我们不妨分类缕析。

      先说沿途见闻经历与社会政治经济。上路伊始,温世霖“经路保定,闻车站聚集学生2千余人,欲劫余回津,解委因不准停车”。 在河南灵宝县南关官驿,晚餐时,河南解委李桂卿无故对着差弁大发雷霆:“你们老爷对温大人得罪的起吗?他在北京骂了庆王爷,连摄政王都怕他。你们老爷是不想做官了!”温世霖听了大为诧异,自思县官并未得罪我,李解委因何震怒,真不明白。向另一解委李晓岩探询,实话相告:“顷间之事,谓之吃差使。藉老兄以诈县官耳”。不一会儿,县署来轿请李桂卿去,其为直督陈夔龙衙门巡捕,县官不敢得罪,只有在供应例规之外多送钱物,并请教如何通知下站,预备供应及增加差费等。温世霖极为慨叹:“经此一闹,大告成功。而下站地方官亦即按照上站溜单办理,以为关照。官场弄手段,可谓神妙无穷,门外汉焉能窥其蕴奥哉。然吏治如此,焉得不亡!”过豫虽只8日, 却使他深感“河南省差徭甚重。予沿途调查,亲身经历,始知所有过往差事,名为由地方官供应,实则征收民间物品车辆,并有折价中饱者。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入陕也是如此:“陕西省差徭亦重。如余以钦犯过境,地方官办差,向里民局索大钱二三百串不等。而其所供应者,不过八人酒筵一二席,车三四辆,差费三五金而已,统计不过二三十串足矣。……闻华州一处里民局,年交官差万余串。苛敛如此,民何以堪!”

      途中亦多遇志同道合之士。在临潼,山西籍县令张瑞玑来拜畅谈,一见如故,自云曾参加戊戌变法,康梁失败,谭嗣同、杨深秀等六君子遇害,他亲赴菜市口收敛杨之遗骸,抚恤杨之遗孤。“言次愤慨万状,拍案大呼:‘非大革命不可!’”温世霖称叹:“此老有骨气、有肝胆,且有国家思想。风尘俗吏中而有此人,诚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矣,令人肃然起敬”。晚餐席间张又云:“余不得已就一微官,初谓百里侯,亦可为民造福。不意到任后适得其反,困守樊笼,自由不得,阖衙门书吏、差役上下数百人,即数百家人口,仰给于此数百人之薪资,而此数百人所得之薪资,无一文非扰民害民而来,除衙前一对石狮子无须养活、不扰害百姓耳”。温世霖激赏:“此真一针见血之言,非有胸襟肝胆学识,不能说出也”。在西安,按察使奉上谕竟不许他向天津家中发电报,陕西解委松龙臣系法政学堂毕业,又为旗人,替他请求,也不准。他遇3位直隶同乡, 在陕西高等学堂担任英文教习和德文教习的蠡县人郭瑞甫、段卜臣,在陆军学堂担任教习的河间人朱仔钟,3人来拜, 情谊极殷,纵谈乡谊与国事甚久,冲淡了他的不快。后来,他补记3 君纵谈国事并论及革命秘密组织,郭云200 多名学生中已有三分之一为同志,朱云陆军学生将服从起义。他建议事前多联系绅学两界人才,并介绍临潼县令张瑞玑。郭劝慰他,“陕西秘密进行,至为迅速。半年之后,必有成效可观。大约大驾行抵新疆,即可返辔。余闻之,欣喜非常”。次年十月间,果然在武昌之后举旗响应,张瑞玑被推举为陕西财政厅长,“陕西之政治财政能不紊乱,多此老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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