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成功后,孙中山为何“让位”给袁世凯?揆诸史实,笔者认为还有以下两个方面的问题值得进一步探讨,亦即(1)革命阵营中的妥协倾向何时占据主导地位?(2)孙中山反对议和、反对袁世凯出任临时大总统吗?如果回答是否定的,那么,他的思想动因又是什么? 一、革命阵营中的妥协倾向从何时占据主导地位? 有论者指出:“孙中山原先并不赞同南北议和”。“但后来革命阵营中的妥协倾向占了上风。在内外重重压力下,才不得不有所后退,表示不反对议和”。(注:林增平等主编:《辛亥革命史研究备要》湖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276-277页。)其实,革命阵营中的妥协倾向在武昌起义后就已经存在,并在孙中山归国之前逐渐占据了上风。 辛亥革命时期,人们把孙中山和黄兴尊之为革命领袖,并称“孙黄”。武昌起义时,孙远在美国,黄兴在国内完全有掌握革命领导权的条件和时机。李书城曾说:“黄先生是国内唯一的革命领袖,应该负起领导全国革命的责任”。(注:李书城:《辛亥革命前后黄克强先生的革命活动》,《辛亥革命回忆录》(一)文史资料出版社,1961年版,第190页。)然而,黄兴并没有利用自己的优势抓住时机,掌握领导权。黄花岗起义后,他避居香港,情绪低落。 武昌起义前,湖北革命党人,曾派居正、杨玉如专程赴上海,邀请黄兴和宋教仁“克期前来,主持一切”。居正与宋教仁、谭人凤交谈后,以同盟会中部总会名义写信给在香港的黄兴,“托吕天民携往,请黄克强速来”(注:毛注青:《黄兴年谱》,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27页。)。10月2日黄兴与吕天民会谈后,认为“鄂中情势更好,且事在必行”。“势成骑虎,欲罢不得”,“若强为遏抑,或听其内部自发,吾人不为之指挥,恐有鱼烂之势,事诚可惜”(注:湖南社科院编:《黄兴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6-67页。)。黄兴表示不日将前往指挥起义;但是,因筹款耽搁,他没有立刻起程赴鄂。10月10日武昌起义,次日宋教仁得知消息,立即电邀黄兴即刻赴沪,共商大计。黄兴仍未动身,理由是“必待外款稍有眉目,方能前来。”(注:毛注青:《黄兴年谱》,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30页。)10月17日黄兴离开香港,24日途径上海,28日偕同宋教仁抵达武昌。这时黎元洪已被推上了都督的宝座。对黄兴的这一行动论者已有许多评论,有学者“批评黄兴迁延不进”“形成了起义爆发时的领袖真空。”(注:张海鹏:《黄兴与武昌起义》,《历史研究》,1993年第1期。)笔者认为:黄兴迁延不进是革命党人丢失革命领导权的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黄兴并未失去全部时机。他到达武昌当天,受到热烈欢迎。民军士气大振,遂推黄兴为总司令指挥保卫汉口的战斗。 黄兴被黎元洪任命为战时总司令,位在黎之下。黄兴并没有任何不满意的表示,相反,他被任命之际,立即登台演说,慷慨陈词,敬告革命党人要协同,不要争权。随后,在筹组临时政府,推选大元帅和副元帅时,黄兴十分谦让,不与黎元洪争夺大元帅权位,也不愿以副元帅代大元帅去南京组织临时政府。平心而论,以黄兴的资历出任正副元帅其中之一职组织临时政府均可掌握实权。黄兴却“一再推让黎都督而以北伐自任。且知孙总理已由美国不日来沪,拟请代表会废除元帅名义,举孙总理为大总统”(注:刘揆一:《黄兴传记》,《辛亥革命》四,(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上海人民出版社,第305页。)。黄兴为何不争权位和名利?究其原因有如下数端: 首先,太平天国天京变乱的教训当引以为鉴。黄兴被任命为战时总司令登台演说时指出:“自来成大事定大业者,必自己能协力。若自己各存意见,互相枘凿,无论有何种势力,皆不能成事。洪杨之败,前车之鉴”(注:湖南社科院编:《黄兴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77页。)。他常常告试“革命党兄弟不要再蹈太平天国兄弟”互争权利自相残杀,功败垂成之覆辙。他要求革命党人一要“服从首领”,二要“同生死,共患难,有福不享,有祸同当,不能有丝毫私意、私见、私利、私图”(注:湖南社科院编:《黄兴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11-212页。)。吸取教训,竭力维护革命阵营内部团结,这是黄兴不争权的原因之一。 其次,儒家传统义利观的影响。黄兴素以董仲舒“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语为训条。平日常以“事苟有济,成之者何必在我”自勉。武昌起义成功,汪精卫在北京获释,因受到袁氏父子的笼络,“汪曾有电致黄兴,为袁关说”(注:毛注青:《黄兴年谱》,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55页。),请黄“举一亲切语相告,以为与袁议和之据”。黄告曰:“难可自我发,而功不必自我成”(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编:《近代史资料》总第64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2页。)。1911年12月9日,黄在电文中还说“项城雄才英略”,若能“与民军一致行动,迅速推倒满清政腐,令全国大势早定”,“中华民国大统领一位,断推举项城无疑”(注:湖南社科院编:《黄兴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94页。)。并说“兴知全国人民决无有怀挟私意欲与之争者”。这正反映了黄兴不居功自傲,以革命事业为上的崇高革命精神。章士钊则指出:“凡此皆先生砥砺自得,深信不疑之辞与泛泛以口头禅欺人者异趣。”(注:章士钊:《与黄克强先生相交始末》,《辛亥革命回忆录》(二)文史资料出版社,1962年版,第149页。)就是当时与黄兴因政见不合而时常争论的章太炎也承认:“克强辨义利”(注:汤志钧:《章太炎年谱长编》,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71页。)。可见黄兴因受儒家传统义利观的影响,在武昌起义胜利之际,政权还未建立时,就从未有居功掌权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