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籍设计的实践中，常碰到一些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两个方面，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 独立性和依附性 鲁迅先生请陶元庆为他的杂文集《坟》设计封面，提的要求很有意思：“只要和‘坟’的意义绝无关系的装饰就好。”鲁迅自己设计了扉页：方框里写“鲁迅：坟”，框内组入雨、天、树、云、月、1907-1925等图形和文字。 鲁迅对设计的要求和他自己的设计都体现了书籍设计的独立性。 书是文化的载体。书承载的文化除了书的内容，还有书的设计（至少对优秀的设计而言）。其中书稿内容是第一主体，书籍设计是第二文化主体。 设计是第二文化主体，在于它的独立性。随着社会的进步，书籍设计也日益发展，如今已成为一门艺术。既然是艺术，设计必须具有独立性。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 首先，优秀的设计是设计者根据自己对书稿独特的理解，用独特的构思和独特的手法来展示书稿的性质、内容和精神气质，它不是书的内容（或书名）简单直白的图解。图解看不出设计者独特的思想，看不见设计者独特的创造。所以《坟》不能就画一座坟，《野草》就画一株草，犹如“看图识字”。 《坟》不画坟，却画猫头鹰，似乎与内容不相干，与书拉开了距离，然而正是这个距离产生了含蓄和回味，更显示了设计者对《坟》这本书的独特理解和独特表现，展示了设计的独立性。猫头鹰是夜行鸟，与黑暗联系在一起。猫头鹰叫声古怪，民间认为是凶兆，因此与“坟”相关。这还只是表层的意思。还有更深的意思。鲁迅喜欢猫头鹰，《坟》中对封建旧文化旧思想的尖锐批判，犹如“正人君子”讨厌的猫头鹰的叫声。猫头鹰睁一眼闭一眼，生动地反映了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傲骨。这个独特的设计显示了设计的深度，展示了鲁迅的思想，展示了设计的独立性。 越是具有独特个性的设计，其设计含量越高，越具表现力。它能更好地表现书的精神气质，在表现书的同时，展示了设计者的独特表现力，实现了他的自我价值，也因此提高了全书的价值，使书增值。 斗胆举个自己的例子。《苏童文集》的设计，打破了传统文集设计常见的稳重的对称格局，首次把文集名、书名、作者照片都挤在左边，分三层排列，下衬渐晕的淡灰底衬，其余为大片空白，形成一种新颖的不对称结构。粗大的丛书名和书名下方各放一些细小的文字（社名和作家的话），形成一种节奏。我认为这种设计比较接近苏童小说那种带有某种梦幻气息和诗意，具有鲜明的现代气息。苏童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苏童文集》的封面设计风格相信已在一定程度上引起轰动。我最欣赏的是它能以简单而精致、从容而傲慢的姿态‘跳’出来。封面上大片空白给予人引而不发的快感。” 独立性的第二层意思是，设计自身的审美价值有时可以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设计美”的自身价值强化了设计作为书的第二文化主体的地位。 吕敬人先生设计的澳大利亚翻译小说《黑与白》，设计含量非常高，不但封面、封底、书脊，环衬、扉页、目录、正文都有新颖而且风格统一的设计。袋鼠在每页跳跃，地域特点极鲜明。象征澳州土著黑人与白人殖民者文化冲突的黑与白的图案装饰着正文的边框，使书的三面切口呈现黑白相间的图案。这令人耳目一新的设计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审美享受，此书原稿可读性并不很强，但由于设计含量高，设计美显示的独特魅力使发行量大增。 一本书价值的主要方面，一般总是书的内容的价值，尤其是名家名作，所以是第一文化主体。而优秀的设计也有其理念设计和视觉设计的价值，也是一种艺术，一种文化，它提高了书的价值，因此优秀的书藉设计可以称为第二文化主体。一位著名作家在赠我的书上写道：“连袂造书，珠联璧合”，正是指出了书籍设计的价值所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产品的审美功能越来越被看重。读者不单要欣赏作品的内容美，同时还要享受书的封面、环衬、扉页、目录、正文等等的设计美。好比上餐厅，不单品尝菜肴美，滋补身体，同时还要享受餐厅装潢的优雅，餐具的精美，甚至门面装潢设计的考究也在享受之列。随着时代的进步，设计美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大，设计的价值也越来越高。《书籍的装帧与诱惑——从〈苏童文集〉说起》一文中，作者从封面、书脊、环衬等方面作了分析后说：“说真的，苏童作品我大多读过，他的文集是否要购买还需考虑。可是这样出色、动人的装帧，一下子又抓住了我，让我摩挲、赏玩。”（《文汇读书周报》1995年10月21日）这段话从读者的角度，对设计的价值做了充分的认定。
但设计毕竟是书的第二文化主体，处于第二位。它依附于书稿内容这个第一主体。依附性限定了设计的精神指向——指向书的精神气质。可是不少设计不予理会。或因为忽视，或受利益驱使，胡乱设计，只图好卖，于是中国角色成了金发碧眼，庄重严肃变成了花枝招展，阳刚冷峻变成了媚态十足，甚至淫秽色情的东西也代替了典雅正派，败坏了设计的名声。 设计要表现书的精神气质，这个依附性不能改变。你可以改变视角，改变构思，改变手法材料，改变构图色彩……但万变不离其宗，宗就是书的精神气质。一旦抛弃依附性，设计就不再是专为这本书的设计，封面再好看，充其量也不过是张好看的包书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