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环境、时代”:中国通俗文学在东南亚土生华人中传播的重要原因

作 者:

作者简介:
莫嘉丽 暨南大学华侨华人研究所

原文出处:
暨南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19世纪末,大量的中国章回小说和历史故事被东南亚、特别是新马、印尼的土生华人有计划地翻译为马来文,使中国通俗文学得以在当地广泛流传。这与处在中西文化夹缝中的土生华人这一特殊的群落的特殊处境、文化心态以及经济发展有极大关系。土生华人以对中国文学的选择,表达他们对祖籍国文化的依归。


期刊代号:J2
分类名称: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
复印期号:1999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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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族、环境、时代”与文学

      法国著名的史学家、批评家丹纳(Hippolyte Adolphe Taine,1828——1893)在《英国文学史序言》以及《艺术哲学》中,阐述了他的艺术理论。在继承孟德斯鸠与黑格尔的基础上,他提出并完善了其中一个被沿用至今的社会学派艺术观点,即认为“种族、环境、时代”这三大因素,决定了人类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性质:种族是内部原始动力,环境是外部压力,时代是后天动力。尽管丹纳的观点有偏颇之处,如认为种族特性是该民族文学艺术发展的永久的动力,而这却无法解释同一民族不同时期的艺术盛衰状况;在讨论环境因素时,有“单因决定论”的倾向,而且受进化论局限,片面强调气候、土壤与艺术的影响如对植物的影响一般重要。但是,这三大因素确实是构成精神文明的重要因素。“种族”如果不仅仅指其“原始模型的巨大标记”,(注:丹纳:《英国文学史·序言》,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下卷第237页。)永久的本能, 而看到它作为历史的产物,必然带有历史的痕迹,具有“后天”的特质;“环境”如果不过份重视地域的气候、土壤等自然条件,而看到地域自然条件与区域人文因素相连结,透过区域文化这个中间环节对文学产生影响;如果更多地关注到人文环境形成的关键一环——经济因素,触及与上层建筑密切相关的生产力发展状况的话,那么,其以存在决定意识的立论应该更完善。

      对产生文学艺术的关键因素的论述原理,同样可以借以考察一个民族或族群的文学欣赏的选择。

      中国文学与东南亚华文文学的关系源远流长,中国文学的传播与华文文学的产生和发展,谱写着两者的血缘关系历史。中国文学在东南亚的传播广泛而深入,其传播的媒介基本是华人自身;而传播途径很多,如劳工口头传播、私塾授课传播、社团活动记志传播、文人酬唱传播等。在印尼、马来亚等地,还有通过马来文的翻译,使中国文学得以在土生华人中广泛流传的特殊形式。

      值得考察的是,早期那些略通华语(方言)而不懂华文的土生华人,为何对中国古典文学感兴趣?他们对哪一类作品感兴趣?为什么?那些来自祖籍国的古典文学作品,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二、关于土生华人群落

      “土生华人”统指在当地出生而有华人血统的人,这一阶层世界各地的情况有不同。

      马来亚的土生华人中,以海峡侨生(The Straitsborn Chinese)为代表,他们的俗称叫“峇峇”(注:峇峇,巫语Baba的译音,为侨生的统称;另,也用于专指男性侨生,女性侨生称“娘惹”。)。峇峇社群的形成,始自海峡殖民地,特别是马六甲的华巫二族通婚。“峇峇”最初指华人男子与马来女子通婚所出之混血儿;后来这些混血儿之间也相互嫁娶,生儿育女,于是形成一个土生的华侨群体。19世纪,他们中的女性开始与当时大量涌入的中国新移民通婚;由于新移民中绝少女性,“峇峇”们只好仍然娶马来女子为妻。这两者的后代的不断增加,峇峇群落的人口遂迅速发展。

      峇峇社会群落的文化形态因此而呈现出较为复杂的情形。峇峇是殖民地中的一个特别阶层。他们的生活方式基本从母系而马来化。语言文字上,通用稍有变异的夹杂闽南话的马来语(又叫低级马来语),略通华族方言;有不少人受到英文教育而精通英语。他们有自己的社会团体,自己的报刊杂志(以英文、马来文为主);战前,他们享有许多其他华人所没有的政治、经济与教育权利,如可入主高级公务员、立法议员等职位,可从事任何经济活动,可享有种种受教育优惠,甚至有机会获取英政府的“皇后奖学金”,到英国深造。他们后来往往成为华人社会的上层人物。而且,土生华人与当地中国移民甚少往来,有意保持一定的距离。

      然而,从种族的角度而言,“马六甲的华人的血液中有和华人的血液一样多的马来人血液。但是,他们的后代是华人而不是马来人。他们保持着华人的文化,华人的风俗习惯和华人的服式。”(注:[英]巴素(Purcell):《马六甲华人居留地》(Chinese Setllement in ma lacca),转引自林远辉、张应龙著《马来西亚、新加坡华侨史》,广东高教出版社1991年版,267页。 )他们的文化认同没有脱离传统华人的轨迹。中国文化,特别是传统的风俗习惯,在峇峇群落中得到较完整的承袭。如承袭姓氏、祭祀祖宗,至于社会礼仪、婚丧嫁娶,更依华族古制。一般的衣着打扮,也有中式的,甚至陋习如男子拖辫、女子缠足也见诸其间。他们建立的庙宇,也多是中国宫殿式的构架、雕工;宇内所悬匾额对联,所置碑铭,皆以中文书写。中华文化以其最表层的形式,渗透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可见其民族意识是十分明晰的。20世纪初,海外华族民族主义运动的兴起,更强化了这一意识。从文化学的角度看,这实际上是一种寻根意识,是华族在选择了另一种生存环境,在时间与空间上远离自己的祖籍国之后,心灵原始无意识积淀“浮出海面”的寻根表征。

      这样一个特殊的阶层——在政治上融入当地主流社会,在文化认同上倾向于中国文化;在生活方式上且巫且中;在语言上,除少数受英文教育的人外,大多数人是既失去中文能力又不谙荷文、英文而只通低级马来语,也就是说,他们当时面临这样一个矛盾:既想亲近中华文化又只有阅读马来文的能力。一些有意思的历史现象可以证明这一族群的此类“亲近感”:例如马华互译交流的早期,新移民出于维持生计的需要,编著了多类华、马双语词典,而未有人将丰富的马来亚古典文学译为中文;而土生华人,在当时由于享受到种种政策优惠,成为经济领域的宠儿而无衣食之忧,转而寻求精神食粮。其主要手段,就是以马来文大量翻译中国文学作品,以满足精神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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