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英国电影导演彼得·格里纳韦的话说:“我们谁都没有看到过真正的电影,我们所看到过的只不过是配有画画的小说而已。”话说得似乎有些绝对,但却切中肯綮。 长期以来,人们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评论或研究一部电影,往往同评论或研究一部小说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这部电影是从小说改编的,那么这类研究文章彼此之间甚至可以“互置”。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疑问:小说与电影、电视的审美意义是同一的吗?文学评论与影视评论的区别在哪里?出现这种“误置”的原因何在?电影的意义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一、语言 恐怕问题还是出在语言上。影视思维的核心是镜头,而镜头则是视听语言的综合表现和通俗说法。书面语言和视听语言的差别,在我们许多研究者中没有得到重视,或不屑于研究这两种语言之间的“转轨”。我们往往习惯通过抽象的转述,跳过语言的差异性,直达意义的层面。事实上也跳过了从视听语言到书面语言之间的知性的积累和转换的过程,而研究者通过提炼和升华、最后叙述和表达的是他的理性成果,这时,语言的差异性仍然会体现出来。如果理性成果中经历了对视听语言的反思,那么其内涵中应该具有影视语言的丰富性、生动性和个性;反之,研究者在叙述其抽象出来的哲学思考时仍然会陷入书面语言的“牢笼”。所以,看来要真正回归到影视研究的本源上,还须从语言的个性出发。 电影一旦作为讲故事的艺术,这就决定了它与小说的天然联系。因此,叙事性是两者的基本共同点。但是,与小说通过书面文字来叙事不同,电影是通过镜头画面展现现象世界,产生意义的。因此可以说,镜头画面是视听语言的物质显现。书面语言与视听语言之间的差异是显见的。文字是一个民族文化积淀的产物,也是其思维成果的抽象物。语言学中记号的性质决定了“能指一所指无天然联系”,自然界生长着的一棵树与汉字“树”、英文“TREE”之间的关系是约定的。这个与生俱来的本质形态决定了文字的先在性和抽象性以及与现象界的间离性。但是视听语言特别是镜头画面语言则不同。镜头画面直接展现了现象界的万事万物,从而使记号的能指与所指具有天然的联系和同一,因而在本质上是非先在的。当然,视听语言依然具有象征性和隐喻性,但这是在更深层次上语言对意义的介入,而它的直观性与书面语言的间离性则是两者之间最基本的区别。正是在这里,决定了小说与影视在思维方式上的差异,同时也决定了在审美介入上的基本分野。 二、形 镜头画面的叙事功能和表意功能大致从三个方面来体现:光、声、形。即由此组成的形、色、音。但是,形,作为画面构图的表现形态,是银幕叙事的基本意义单位。就是说,电影是通过一个一个镜头画面组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意义段落,又通过一个一个意义段落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部从畅销书改编的好莱坞类型片,讲的是同一个故事,如近年我们看到的《亡命天涯》、《生死时速》、《鹈鹕案件》、《律师行》等等,但小说在叙述上侧重情节的紧张性,细节在逻辑上的环环相扣,场面在文字的表述中所留下的“空白”“悬置”,需要读者用想象来填补,这就是小说审美过程中智力的愉悦,或者说小说审美的切入点。电影在叙述中则侧重动作的紧张性,场面的赏心悦目,细节在直观中具有决定性作用。这就是电影审美中视听的愉悦,或者说影视审美的切入点。如果说小说着重情节的创新,那么电影更重视场面所提供的新信息。十八部电影《007》,主人公所使用的手枪没有一支是相同的,为此影片摄制组专门组织一个小组研究主人公的武器,所以有人说《007》可以称得上是五角大楼新式武器大检阅。又如《生死时速》、《真实的谎言》中扣人心弦的场面完全是违背常理的,但是观众在欣赏过程中自然会把银幕世界同现实世界间离开来,观众所注意的是场面细节的刺激性。一部小说为电影所提供的是故事的框架,而电影则要创造场面和动作。这就是视听语言中的基本要素:“形”。“形”的质感和现场性决定了影片的感觉形象的力度。 美国影片《本能》也许是最具有感觉形象力度的佐证。女人、性、死亡,从社会道德律的角度看显然是一个可诅咒的古老主题。但是,显然没有必要把它同一般的性暴力影片混为一谈。张志扬先生在《缺席的权利》一书里把它叫作活着的死亡意象。从意义的层面上发现个人存在和个人自由的可能性及其限度。也就是说,从存在哲学观念上看,对性对象死亡的体验,便是对个人自由死亡的体验。从这样一种角度看待这部影片,我们完全得出一个十分严肃的意义确认。好莱坞将这部影片作为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角逐者不是毫无道理的。但是又有多少观众是为了探究如此令人心烦意乱的哲理而走进影院的呢? 好莱坞的高明之处恰恰就在这里。首先,影片选择的是一个纯然感觉化的对象:赤裸裸的肉体;血淋淋的屠戮,现代化所提供的全部高质量的生活场景……,为视听语言的表达提供了鲜活的素材。其次,故事的逻辑发展依然是先在的、耳熟能详的结构模式:一个“寻找元凶”的主题。人们在视听快感的满足之余,也许会似是而非地获得一种非权力话语下的个人体验;然而哲学家则非要从里面取得一种智力测验般的心灵满足。这也许就是好莱坞式的“雅俗共赏”,也是好莱坞票房策略的胜利。在充分挖掘视听语言的潜力方面,好莱坞确实有其相当成熟,抑或模式化的套路。以“形一画面”为例,从中轴线原则到整一的构图惯例,从强烈新鲜的场面到清新亮丽的男女,从精细无瑕的道具到令人扼腕的细节,从多种镜头的运用到紧凑急速的节奏都是为了叙事的流畅,从而使银幕世界这一时空连贯体既具有与现实世界的间离性,又保持整体的完整性,迎合观众窥视的愉悦,而不是或者说首先不是迎接心智的挑战。可见电影语言与书面语言的差别不仅导致了彼此审美方式、角度的不同,影响了各自叙事方式的不同,也必然会影响意义的产生,这一切实质上是不同的思维方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