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2017年伊始,笔者有幸走进曾辉煌繁荣、引领香港电影多元潮流的邵氏兄弟电影公司的清水湾片厂,有机会走近并采访凌波、邵音音、夏祖辉等多位与李翰祥导演亲密合作的重要影人,从而也让我找到了新的角度去重新审视李翰祥这位在中国电影史举足轻重的电影导演。李翰祥出生于辽东、成长于北京,战乱之中飘零流转至上海,而后南下香港进入影坛,编导电影作品多达100余部,发掘培养了林黛、凌波、甄珍、邵音音等港台地区明星,堪称影坛传奇风云人物。其一生游走于香港、台湾、内地之间,凭借敏锐的艺术嗅觉与纵横捭阖的商业智慧,先后引领港台电影史上黄梅调戏曲电影、古装片、风月片、历史片等众多美学潮流。 得益于青年时期对文学、美术、戏剧等知识的扎实积累,20世纪50年代李翰祥初入香港影坛就崭露头角,导演处女作《雪里红》(1956)一炮而红。而后受到内地戏曲片《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在港热映的启发,说服邵氏公司高层投拍《貂蝉》(1958)、《江山美人》(1959)、《梁山伯与祝英台》(1963)等黄梅调戏曲电影,旖旎婉转的古代传奇、瑰丽想象的风物人情与风雅隽永的东方影像、诗意虚构的奇观空间,融汇了中国文化与美学传统,集邵氏片厂美学之大成。20世纪60年代,李翰祥到台湾创办“国联”,开启台湾地区民营制片的黄金时代,其创作类型亦趋于多元,以黄梅调电影《状元及第》(1964)、古装史诗片《西施》(1966)、文艺片《冬暖》(1969)为佼佼之作。70年代,李翰祥重返香港又入邵氏,大胆挖掘民间题材、野老稗史、风月传奇,拍摄《大军阀》(1972)、《声色犬马》(1974)、《金瓶双艳》(1974)等影片以及《乾隆下江南》(1977)等系列电影,诙谐戏谑地讲述民间传奇中的帝王稗史故事,再掀香港影坛热潮。70年代中期,李翰祥在邵氏片厂的影棚中搭建出金碧辉煌、威严肃穆的紫禁城局部,拍摄完成了改编自杨村彬1941年创作的舞台剧《清宫外史》三部曲之《光绪亲政记》和《光绪变政记》的历史巨片《倾国倾城》(1975)、《瀛台泣血》(1976),这两部电影以伦理策略讲述慈禧、光绪、珍妃之间的历史故事,将清朝末年内政外交的波诡云谲、宫闱争宠的尔虞我诈匠心构思,叙事恢宏、影以载道、布景造境精美,呈现出典型的中国古典美学风格。20世纪80年代初,李翰祥应邀到故宫、避暑山庄等名胜古迹实景拍摄影片《垂帘听政》(1983)和《火烧圆明园》(1983),而后又拍摄了《火龙》(1986,又名《溥仪的后半生》)、《西太后》(1989,又名《一代妖后》)等影片,成为香港与内地合拍片的先行者。 对李翰祥而言,清宫历史电影是在公司任务与商业娱乐裹挟下的主动选择与创作梦想,寄予了雅俗共赏的东方浪漫传奇与深切忧患的民族历史意识,是其夙愿达成、意义重大。“我拍咸湿古装片,认大堆干女,都是为了生意眼,为了公司,我是想,我多拍几部收钱的戏,替公司赚够了,然后他总会给我拍一部好戏,我喜欢的戏吧?像《倾国倾城》与《瀛台泣血》都是如此换出来的。”[1]由北望神州转向北上融入,由邵氏虚构的银幕想象发展至内地真实的空间体察,李翰祥推进了在历史叙事、片厂美学、文化想象等方面的创作探索,并对中国历史电影产生了深远的标杆影响。 一、情节剧历史叙事 李翰祥的清宫历史系列电影具有相当明确的创作理念,惯常采用情节剧叙事模式,强调伦理故事中戏剧冲突的起承转合,并融入小品式桥段的叙事技巧,将现代社会话语体系和思维方式,放置在宫闱的特殊空间之中,更能引发观众的共情,符合电影观众的通俗审美趣味。比如《垂帘听政》中,李翰祥从慈禧个人视角出发,将其因权重位高而被皇帝忌惮,因失宠而心思阴沉浓缩于三言两语,及至其秋后算账手段狠辣,整体情感逻辑严密真实,浓缩了强烈的戏剧张力,具有典型的情节剧特征。片中精彩设置了慈禧“争宠桥段”,时为懿贵妃的慈禧拜会咸丰帝,看似劝诫皇帝保重身体,实则暗查端倪,有夺权之心,意外发现丽妃遗落的头簪,心生嫉恨而挑起皇后和嫔妃们对丽妃的敌视。咸丰死后即令将丽妃斩去四肢,仅留下头颅和躯干浸泡于酒坛中。此处李翰祥使用的悚然刑罚名曰“骨醉”,亦是将传说中唐代武则天得宠后对付萧淑妃所创立的刑罚移花接木到清朝宫廷。这一桥段篇幅并不冗长,却堪称宫闱之内的隐秘奇观,“争宠”桥段丰富了慈禧的性格层次和情感特征,为全片大量篇幅讲述慈禧从一个深宫妇人到权倾朝野的霸权者的发展过程增加了华彩段落。 在情节剧框架下,李翰祥对于历史叙事的观念与处理独具一格,他的电影中尽管偶有历史性的场面,但主体上刻意回避正面的清末历史与重大事件。诚如其个人谈创作心得:“我的范围只是宫殿里面,外面的事情只是他们听到的、想到的,但看不见。”[2]片中诸如甲午之战这些重要的清末战争并未正面展现,只是通过片中人物之间的对话带出相关信息,银幕上呈现的叙事画面是朝会、选妃、梳妆、贺寿等宫廷琐事与生活细节。一般而言,将话语和想象的权柄交予市场评价本是冒险之举,这要求审美参差的观众借细枝末节拼凑历史大观,极易冲淡影片想要表达的厚重的时代本色,但李翰祥却举重若轻、从容应对,以拟正说的创作技法和人物为中心的原则,保证其历史叙事风格独特,尽显时代本色、审美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