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诞生距今已有近130年历史。作为工业时代催生的艺术,电影与科技有着天然的密不可分的联系。科技的发展对电影的生产方式、表现形态、美学风格、发展趋向和传播方式等都产生了深刻影响,在为电影艺术发挥魅力提供无限可能的同时,也给电影阐释带来了新的命题与挑战:在新技术、新媒介背景下,面对不断更替的电影形态,原有的电影理论和批评范式似乎已无法满足当下电影阐释的需求而常常面临“过度阐释”“强制阐释”乃至“无效阐释”的尴尬处境。那么,如何避免陷入阐释的误区?什么样的电影理论才契合当下的电影生态并能以一种前瞻性的姿态引领未来的电影创作和电影批评?建构中国电影理论体系应遵循哪些原则?这些是近年来电影理论界关注思考并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历史回溯:技术流变视角下的电影理论之争 百余年来,电影学界和业界围绕“电影是什么”进行了不懈探索和追寻,各种电影理论和批评流派层出不穷,为人们深入认识和理解电影做出了重要贡献。人们认识和理解电影的过程,与电影技术的发展息息相关,电影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为各种电影理论的形成和发展乃至影响力的衰退或消亡提供了现实依据和实践支撑。 1895年12月28日,卢米埃尔兄弟用“活动电影机”在法国巴黎的一间地下室公开放映了一系列电影短片,标志着电影的正式诞生,但电影的“艺术性”一直受到质疑,于是便有了“电影究竟是不是一种艺术”“电影因何成为艺术”“电影如何成为艺术”等关于电影本源的论争。 德国心理学家于果·明斯特伯格指出,“电影不存在于银幕,只存在于观众的头脑里”[1]24。他在《电影,一次心理学研究》一书中专章阐述了电影影像的深度感和运动感来源于观众的心理,是主体参与的结果,从而论证了电影是一门独立的艺术[1]24-25。德国心理学家鲁道夫·阿恩海姆则从格式塔心理学出发,分析了无声电影独特的创作方式和审美特征,指出了物质现实世界中的形象和银幕中的形象之间存在的差异,力证电影并不是机械地记录和再现现实的工具,而是一门崭新的艺术[2]。匈牙利学者贝拉·巴拉兹特别强调摄影机的作用,称摄影机“将根本改变文化的性质,视觉表达方式将再次居于首位,人们的面部表情采用了新方式表现。……电影与印刷术一样是大量复制和传播精神产品的工具。它对人类文化的影响将不亚于印刷术”[3]11。因此,“电影将埋葬在概念和文字中的人重见阳光,变成直接可见的人了”[3]14。遗憾的是,贝拉·巴拉兹提出的电影文化学观念在当时并不被世人接受和重视,直到20世纪末人们才发现巴拉兹这一具有前瞻性的预言。 技术的进步为电影创作者提供了从想象世界到现实影像的实践工具。在美国电影《一个国家的诞生》中,导演格里菲斯通过远景和大特写的交替使用,开创了“平行剪辑”和“最后一分钟营救”等叙事手法,宣告了电影正式成为一门真正的艺术;《党同伐异》将远景和特写当作电影叙事语言,并以平行蒙太奇将四个不同时空的故事组织在一起,体现了格里菲斯对景别系统和剪辑技术的纯熟运用。但格里菲斯对蒙太奇的贡献还停留在技术层面,苏联蒙太奇学派则通过大量实践,对其进行了理论化的研究与概括:库里肖夫通过实验得出“库里肖夫效应”,维尔托夫创立“电影眼睛派”,爱森斯坦提出“理性蒙太奇”,普多夫金将蒙太奇归纳为五种类型……这些学术化、系统化的研究,使蒙太奇超越了其原本单一的技术功能而成为一种思维方式,对电影语言的演进产生了深远影响。 早期电影作为“纯视觉形式的哑巴电影”,初步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备的无声电影语言系统,但人们希望这个“伟大的哑巴”能够开口说话,进而能在听觉层面完善和深化电影叙事语言的表达,为观众提供更为丰富的体验。留声机的发明让声音真正进入电影中。1927年10月6日,美国华纳兄弟影片公司出品的《爵士歌王》宣告了有声电影的诞生,随即引发了一场关于无声电影与有声电影的论争。一些电影理论家坚持无声电影立场,认为声音破坏了电影艺术的发展,甚至成为一种倒退,“他们认为,在现实主义方面所取得的每一点收获(例如以逼真如生的色彩来绘饰雕像)都必然会招致一种美学上的损失。他们悲观地预言说,这种最新发明的电影虽然能极完美地表现生活及生活中的各种事物,可是从艺术所应达到的目的来说,这种电影却形同废物”[4]。鲁道夫·阿恩海姆将有声电影视为“一种杂种的手段”[5],爱森斯坦和普多夫金也对声音的出现表达了忧虑。贝拉·巴拉兹则对有声电影予以肯定,他指出,“在艺术领域里,每一次技术革新都带来新的灵感……正因为我们承认有声电影是一种伟大的新艺术,我们才对它有所要求。我们的要求是有声电影不应当仅仅给无声电影添些声音,使之更加逼真,它应当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表现现实生活,应当开发出一个全新的人类经验的宝库”[6]。这些论争催生了电影声音理论的形成,并促成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好莱坞戏剧化电影美学观念的诞生。“好莱坞电影就是以戏剧美学为基础,它严守三一律和戏剧冲突律,形成一套固定的剧作形式。影片主要依靠演员对话推进情节。从无声电影到戏剧化电影,标志着电影美学的一大发展。”[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