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地域方言使用得越来越频繁,地域场景、服饰和民俗风情等地方元素愈益受到重视,国产剧集中的地域景观特征也变得越来越鲜明和引人注目。《装台》《山海情》《人世间》《大山的女儿》《漫长的季节》等便是其中具有较大影响力的例子。地域景观,也可称为地区、区域或地方景观,不是指脱离人类生活、独立存在的纯地理环境状貌,而是指特定地理空间领域中属于人类生活世界的地点、位置、土地、田地、器物、景物、场面或关系等及其与时间相连的感性状貌。人生下来总有居住地和活动场域,并且通过社会实践活动向大地求取食物,既要承受来自特定地理空间中的阳光、空气、水分、风霜雨雪、电闪雷鸣、昼夜循环以及季节更替等事物的作用力,也要承受人类社会自身因时代变迁所产生的影响力和具体居住地环境变迁的作用力。可见,地域景观绝非单纯的地理学范畴,而是涉及人地关系场的社会时空联合体构造。同时,地域景观也非简单的外在地理风貌展示,而是人与特定社会时空联合体不可分割的地缘心性形象的美学反映。这里拟考察近年一些剧集对于人地关系场中地缘心性形象的形塑状况,由此探讨当代中国心性现实主义文艺在心理现实领域的构建。 一、人地关系场、社会时空联合体及地缘心性形象 要理解剧集中的地域景观,就需要适当认识人与地的关系,即把握人地关系场。人总是在一定的地理空间或地理环境中生存的,在其中移动和劳动,求取生活资料、实现个人和群体的发展目标,这就组成了一定的人地关系场。人地关系场表明人与地之间总是结成一对互动共生的时空关联体。地,地点、地方或位置,构成人的生存环境、资源供给处和活动场域;人,有身体和心性的人,既以身体生存于地,又以心性领受地的信息投射,还可以对地加以改造。人文地理学者注意到:“从人的角度出发,以人为主体进行研究成为人地关系的主流,强调社会、文化等非物质因素成为现代人文地理学的突出特点……人文地理学研究人地关系必须以环境为基础,脱离了地,也就不能称其为地理学研究。人和地是矛盾的统一体,人文地理学需要主动协调人类活动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预测人类活动可能引起的变化和后果,在开发利用的同时优化人类的生态环境。”①由此可见,人总是生活在特定的人地关系场中,是人地关系场制约和形塑的结果。人地关系场并非单纯的地理空间单元,而是与特定的社会时间和空间组合体紧密相关,也与将它们组合起来产生相互作用的历史进程有关,意指一种人与地在其中发生相互作用的有历史进程支撑的社会时间与空间的联合体,简称时空联合体。 哲学家对于人活动于其中的空间和时间及其相互关系问题,有细致的思考。马丁·海德格尔认识到:“此在本身在本质上就具有空间性,与此相应,空间也参与组建着世界。”②按照海德格尔的见解,个体的“此在”总是依存于特定的地理空间,而地理空间同个体此在一道组成这个世界。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原本意在先对“此在”作空间分析,随后转入时间性的分析,鉴于种种原因而未能实现。相较而言,亨利·列斐伏尔对人的生存的空间性及其空间政治学作了更加严密而系统的思考。他发现,空间概念本身就具有“意识形态性”或“政治性”:“有一种空间的意识形态存在着。为什么?因为空间……其实是一个社会产物”,“有一种空间政治学存在,因为空间是政治的”。③列斐伏尔强调,空间不再是简单的地理学事实,而对于人的生存来说具有政治性,也即涉及人的日常生存方式中的权力关系问题。他还认识到都市空间具有空间与时间的联合体属性。“空间包含着时间。人们曾经非常不重视时间,并没有尽量地去缩短它。通过空间,被生产和再生产出来的,是一种社会时间。”④正是空间与时间的组合产生了个体生存的社会时间,使空间得以超越单纯的地理空间范畴而具有丰富的社会属性。“空间的具体性的概念,超越了地理空间的概念,即可视空间的概念、特定空间的概念(经济的、地理的,等等)。然而,在这一层面上,这些对立面加剧了它们自身中包含和隐藏着的矛盾(交换—使用、中心—边缘、总体—局部、均质性—差异性,可能还有生产—自我毁灭)。”⑤ 亨利·列斐伏尔还分析了都市生活中空间与时间的关系。他认为都市“既是空间的又是时间的:是空间的,是因为这一进程在空间中展开,它改造了空间;是时间的,是因为它在时间中发展,它一开始只是作为次要的方面,但后来成为实践和历史的主导”。⑥就都市生活来说,“都市空间成为物和人汇集的地方,成为交换的场所”。⑦他对都市生活与乡村生活的空间关系作了具有历史感的对比性分析:起初,城市不过是乡村的辅助区域,乡村的“地位依然是首要的:地产资源、土地收益、分配到领地的人群(领主或贵族)。与乡村相比,城市保留了一种异位空间的特征,以城墙和郊区的变迁为标志”。后来,“这些关系颠倒了,情况变得完全相反。应当在我们的轴线上记下这种反转,这种异位空间颠倒的时刻”。城市具有了主导地位,转而让乡村成为辅助区域:“城市不再显现或表现为在乡村这一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不再表现为与农村或乡村的本质相对立的矛盾、怪物、地狱或天堂……乡村是什么?它不过是城市的‘环境’、范围、边界。农村人呢?在他们看来已经不再是为领主而劳动,而是为城市、为都市贸易而进行生产。即使他们知道小麦商人或木材商人剥削了他们,他们也认为这是一条通向自由的道路。”⑧列斐伏尔还注意到城市街道对于个体生存的意义:“街道成为核心场所的一种压迫,并尽可能地通过这里形成的关系的‘现实’特征表现出来,它是脆弱的、被异化的。”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