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零工劳动与职业教育的相遇 在数字化经济时代,零工经济(gig economy)正在崛起。随着消费社会中第三产业的迅速发展、新的雇佣形式带来的成本降低、数字技术对交易成本的进一步削减,零工经济的发展势不可挡,[1]更是带来了新的就业形态,创造了更多的市场机会,描绘了一幅新的社会图景,并且具有赋能共同富裕的潜力。[2]以美团平台为例,2019年,仅外卖平台就带动了398.7万骑手就业,为25.7万建档立卡的外卖骑手提供了脱贫通道,有98.4%的人当年就实现了脱贫。[3]2020年2月,外卖骑手还以“网约配送员”的身份被人社部正式纳入新的职业目录,而诸如带货主播、网约车司机等其他零工职业也同样被纳入其中。似乎,零工经济已成为一个相对成熟的经济形态。 然而,随着《人物》杂志刊出的一篇长文《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①的爆火,零工经济的“暗面”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零工经济的“暗面”主要集中于零工劳动之中。陈龙的一篇论文《“数字控制”下的劳动秩序——外卖骑手的劳动控制研究》②更是从学术的层面将这种零工劳动的“暗面”展现得淋漓尽致,形成了来自全社会对零工者的“凝视”。外卖骑手仅是零工劳动的一个缩影。实际上,零工劳动蕴含着多重风险,甚至已经与当代青年亚文化联结在一起从而引发了几乎全局性的变革。故我们对零工经济的发问已经不能再局限于“或好或坏”的简单发问方式,也不能仅仅局限于质性研究所强调的“解释性理解”,而是需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思考未来教育尤其是职业教育该如何“作为”,使得“零工”真正成为一个具有专业精神(professionalism)的“职业共同体”(community of profession)。[4] 零工经济引发的工作世界的深刻变革与教育内部的变革有着紧密的关联。特别是职业教育,更是与工作世界有着更加深刻的关联。鲍尔斯(S.Bowles)和金蒂斯(H.Gintis)诠释的资本主义劳动关系与教育中各种社会关系的“对应原理”,[5]或多或少能够说明劳动力市场变革与教育内部变革的某种关联性,但是这种“对应原理”还是过于片面地强调了教育的从属地位、被动地位。已有关于零工经济与职业教育的文献也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教育的这种地位。有学者基于零工经济的背景研究高职教师[6]和高职学生[7]如何“顺应”“响应”或“应对”社会变革,但说到底依旧未突破教育的从属地位;另有学者倡导的基于MOOC的“零工教育”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教育响应社会”的既有框架,提出的MOOC“独立证书”和“数字投资组合”颇具借鉴意义。[8] 实际上,在职业教育与社会的互动关系上,职业教育不应该仅仅是“被动式”的“变革”和“应对”,更应该“主动出击”和“主动作为”,寻求与社会的互嵌。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特别指出,“职业教育应当根据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结合职业分类、职业标准、职业发展需求,制定教育标准或者培训方案”,以强化职业教育的主动发展战略。在这一点上,程天君主张从“教育/社会”学走向“教育社会”学的观点是强有力的:“教育与社会是互嵌的,且教育日益成为型塑社会的主导与根本制度而非后者的‘随从’与‘反应’,‘教育社会’业已浮现。”[9]那么,基于这样一种未来的“‘教育社会’学”范式,本研究旨在讨论,在零工经济引起市场、社会、文化变革的同时,职业教育能够有何“作为”,如何承担起“教育社会”的责任,如何深入零工经济内部,共同应对未来世界,构建一种新的教育社会契约③呢? 本研究以外卖骑手为例来试图解答上述问题。首先,通过网络民族志研究深描外卖骑手的劳动状态,理解其所面临的职业和劳动困境;其次,试图从经验的深描中反思零工经济在劳动者、劳动关系和劳动形态方面可能表现出的某些“暗面”;最后,试图站在教育学的立场思考职业教育如何拓展自身边界,参与到零工经济的工作世界中,帮助零工者摆脱困境。本研究的经验材料主要源于网络民族志的方法。网络民族志是基于网络田野工作的参与式观察研究,可以有机地整合访谈、话语分析、图像分析等多种方法。[10]本研究基于马库斯(G.E.Marcus)所言的“多点民族志”,将多个网络社区作为研究的田野流,[11]包括B站、西瓜等,关注有关外卖骑手的视频图像及其在线评论等内容。现如今,“图像”已被证明与话语(discourse)有着同等地位,[12]视频图像与民族志的交叉融合也被称为图像民族志。[13]本研究在对视频图像进行分析时,选取具有“焦点隐喻”(fokussierung)的关键节点展开深入阐释。 本研究之所以借助网络民族志和视频图像进行资料获取主要出于以下考虑:外卖骑手工作环境具有很强的流动性、不确定性,这使得实地民族志的实施受制于具体的时空条件而无法对大量外卖骑手进行物理跟踪,网络民族志的研究对象人数多、规模大,[14]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资料收集的覆盖面和密集度。 二、案例:外卖骑手劳动境况的“焦点隐喻” 通过在哔哩哔哩(B站)、西瓜视频等多个网络视频社区的田野研究,本文试图回归宏大叙事下的个体,对外卖骑手的真实劳动状态及其意义进行解释性理解,具体而言,本研究通过分析具有“焦点隐喻”的关键性“本土概念”来实现解释性理解。“焦点隐喻”的选择基于以下标准:高频次(在视频中出现的频次)、承接性(起过渡作用的节点)、功能性(在整个视频中所起的作用)。[15]鉴于此,本文共选取了六个具有“焦点”意义的高频本土概念,并从三个维度对其“隐喻”进行阐释,这些本土概念涉及了外卖骑手劳动过程的各个方面和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