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298/j.cnki.1004-3667.2023.11.13 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开始制造和使用工具。在通过肢体或借助工具与外界的频繁互动中,人类逐渐形成了寓居于身体的、固化的行为模式。在心理学看来,这种行为模式是“经过练习而获得的合乎法则的认知活动或身体活动”[1],谓之“技能”。技能包括初级技能和技巧性技能,前者是借助有关的知识和过去的经验,经过练习和模仿而达到会做某事或能够完成某种工作的水平;后者则要经过反复练习,完成一套操作系统并且达到自动化程度[2]。从技术与技能的关系看,技能是工作的技术而非原理的技术、具身的技术而非去身的技术,技能既属于技术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技术[3]。 技能在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过程中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它不仅成为人类适应自然的重要中介,也成为形塑人类社会形态的关键要素。为最大程度发挥技能的生产和生活功用,人类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试图占有并依靠熟练的技能获得竞争优势。而伴随着环境的变迁、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社会形态的演进,技能形成的目的、价值、方式、内容等也在不断变化。关于技能形成的内涵及其特征,相关研究主要从社会学、心理学、教育学等学科进行研究。社会学视角下的技能形成,重点关注经济发展方式、政治制度和社会发展形态对技能形成的影响[4],回答了国家[5]、市场[6]和个体[7]参与技能形成的行为逻辑和互动模式。心理学和教育学视角则主要聚焦技能作为人类认知活动或身体活动的动作形式[8],分析其形成的规律[9],并以此指导人才培养模式、课程、教学等的改革[10]。近年来现代学徒制人才培养模式在职业教育中的应用,也催生出了一批关于工作场所学习和学校学习交替对技能形成影响的研究[11]。但总的来看,上述研究更多的是将技能视为静态的客观事物,无论是技能形成方式的跨国比较研究,还是对技能本身或技能教育的研究,都缺少人类历史维度的审视,难以动态捕捉技能形成在时间维度上的变迁及其与社会系统的互动。因此有必要基于已有关于技能形成多学科视角的研究成果,系统梳理、分析技能形成在内容、方式和功能上的历史演进特征,进而分析与技能形成有天然联系的我国职业教育的发展困境、问题本源和改革出路。 一、技能形成的历史变迁与社会动因 技能形成是指通过理论学习、实际操作以及事件经历中获得工作能力的过程[4]。由于不同时期职业能力的形态、内容和功能各不相同,技能形成的方式、内容和功能也会随着社会制度、产业形态、生产技术等的演进而不断变迁。 (一)技能形成主要方式的变迁:领悟、传递与体验 技能的形成方式受技能演化特征、技能作用对象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呈现出由领悟向传递,再向体验的变迁历程。在古代,技能形成主要依靠师傅与徒弟间的口耳相传、模仿试误与经验内化。这种技能学习方式源于自人类诞生之日起适应自然环境所形成的行动模式,是人类延续和发展文明做出的初步尝试。在以地缘关系为核心的人际关系环境、以自给自足为基础的生产消费模式,以及不便利的交通环境等因素的形塑下,技能形成呈现出典型的地域化、门派化和封闭化的特征。 技能形成方式的第一次变革源于工业革命带来的理论技术的渗透,以及学校教育的大规模出现。工业革命使大机器生产开始替代手工劳动,大幅提升了生产的效率,让生产过程中的控制系统和动力系统首次分离。这种分离减少了人们纯体力的投入,让技能形成更专注于在控制领域内的精进。此外,机械化和电气化推动的工业革命,带来了对理论技术的大量需求。学校通过对工作任务的分解,将其转化为在去情境化的课堂或实训场所中学习的内容,如标准化的动作和程序性的操作图式。技能形成在保有“领悟”模式的基础上,开始更多地转向了“传递”模式,即通过对制度化、结构化和规范化的教育教学,实现对技能,尤其是通用技能的高效率学习与应用。 然而,传递式的技能形成始终无法很好地满足默会技能、专有技能的学习需求,而企业的竞争力愈发地来自专有人力资本,而非通用人力资本的生产与再生产。学校教育也开始更多地与企业合作,通过企业资源的引入,或与企业共建学习场所,促进基于真实情境的工作技能学习。尤其是数字化技能对通用技能的冲击,不仅引发了不同行业从业人员的技能危机,促使人们对问题整合式学习、兴趣驱动学习等去中心化技能形成方式的重视,同时还凸显了对人际合作、创新创造、情绪管理等非认知技能和社会情感能力的形成。这些技能的形成需要跳出理性主义或认知主义学习理论,把学习的核心看作抽象符号的习得、加工与回忆的固有模式[12],注重基于情境嵌入、需求驱动、灵活创造的体验式技能形成机制。 (二)技能形成主体内容的变迁:具身认知、人机互动与数字技能 大工业生产前的手工业生产大多依靠的是以手工操作和身体感知为基础的技能,因此技能形成的核心内容是具身认知。具身认知不同于行为主义中“刺激-反应”联结的建立,而是将技能的形成视为身体与外界环境事物相互作用的过程,技能形成本身也是认知结构建立和完善的过程。因此,尽管手工业生产时期的社会生产效率不高,但依然诞生了很多在不同行业领域内的知名工匠。在罗斯(Rose)看来,“技艺知识是从业人员长期形成的对工作的自信”[13]。这种自信源于个体依靠身体、工具和对象之间形成的稳定的感知和反馈模式。而师徒制的价值就体现于此。它与具身认知内含的“身心一元论”相匹配,师傅为徒弟提供示范、模仿、试误的机会,就是建立个性化具身认知的过程,它体现了个体对经验的驾驭。也正因如此,这类技能的形成难以规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