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元宇宙(Metaverse)是利用科技手段进行链接和创造,与现实世界映射交互的虚拟世界,是具备新型社会体系的数字生活空间。大型开放型多人游戏的开发与应用提供了元宇宙的早期基础,科幻小说家的想象力描绘了元宇宙的未来图景,人们似乎只要找到一个终端,戴上耳机和护目镜,就可以通过连接被数字化复制,随后形成数字分身,进入计算机模拟出的另一个与真实世界平行的虚拟空间[1],一个通过脑机接口进入并获得感官体验的虚拟世界[2],即元宇宙。电影《头号玩家》(2018年)更是将元宇宙具象化为“绿洲”场景,使一个脱胎于现实世界、又与现实世界平行且相互影响,且始终在线的虚拟世界作为元宇宙的轮廓逐渐清晰。随后,Roblox公司第一个将“元宇宙”概念写进招股书并成功登陆纽交所(2021年)科技和资本圈,导致元宇宙概念迅速升温,但凡与元宇宙相关的事件、概念都成为科技界、资本界、企业界、文化界,以及政府部门的关注焦点。自元宇宙元年(2021年)起,M世代[3](1995-2010年出生者)作为元宇宙原住民参与技术与社会的互构,形塑元宇宙,同时悄然改变物理社会。人们乐观地认为,元宇宙依托“去中心化”的网络布局,代表人类进行重启人类社会秩序的实验[4];提供人们能够自由穿梭在虚拟与现实之间的社会实践空间[5],可以解决各种社会问题,如老龄化、出生率下降、基础设施老化等社会面临的可持续发展挑战[6]。元宇宙似乎创设出人类进入新生活的可能性,部分解决了人类现实生活中的窘境,一时间拥趸甚多[7]。但是,学界也对元宇宙中的价值取向、制度选择与秩序、经济规则等存疑,认为其内在垄断、数字霸权主义、虚实世界[8]难辨,由算法黑箱导致的民粹主义、数字极端主义、数字历史虚无主义[9]等问题更是难以解决。面对机遇和挑战并存之境,我们需要冷静地思考“元宇宙中的人类政治生活图景到底是什么样的”“技术的发展对平等性是否会产生影响”“元宇宙中数字共同体需要如何治理才能使平等性得以提升”,等。本文旨在对上述问题进行思考。以前瞻性的视野透视元宇宙内生性的技术风险,进而提出治理策略对其加以规避,以谋求清朗的数字化生存空间。 二、元宇宙中的政治生活图景 元宇宙通过Web3.0、区块链、云计算、5G、人工智能、VR/AR/MR,特别是游戏引擎、边缘计算等技术集聚消弭了时间线性和空间限度的约束,将人类能够感知到的生存维度极大地扩展,时空再造成为元宇宙的本质特征与独特底色。在元宇宙中,鸿蒙系统使人们跨越硬件平台,衔接软件进行操作;以太坊平台统一软件和数据,通往纯粹的数字世界,与传统物理世界平行的全息数字世界逐渐形成,人类社会开始全面数字化转型,甚至与“后人类社会”产生交集。由此,人与动物、机器之间的边界消弭,“赛博格人类”[10]的想象成为可能。元宇宙并不是一种摆脱了现实社会关系的浪漫幻象,而是基于现实社会关系而形成的一种新景观,是一种在虚拟技术和数字技术下呈现出来的社会关系的重塑,这种社会关系才是让元宇宙成为元宇宙的本质[11]。这就意味着元宇宙不只是未来的互联网,更是未来社会本身。当人们将更多目光投向元宇宙中数字分身的行为方式与生产活动时,我们不妨对元宇宙中的政治生活一探究竟,而不仅仅停留在技术化和景观化的表面,也不沉溺于资本为玩家和未来进入者们描述的乌托邦神话。元宇宙中的政治不能被拒绝,它是肯定我们是谁、我们的关系和我们的价值观的手段。为了对已经到来以及即将到来的未来社会做好准备,需要建构政治生活规则,追寻更高水平的社会平等,使人能够与技术、机器、代码、算法和谐共生。 元宇宙中的政治生活发端于真实世界,从电子游戏平台延展开,在用户参与的基础上打造出更多社会交往的可能性,数字分身由此成为具有主体意识的行动者,不再是简单的游戏玩家了。虚拟关系与血缘、地缘和业缘共同支撑三维虚拟世界中的社会交往,公共领域和合作网络随之出现并随着元宇宙中数字人活动的增加而日趋成熟,并释放出现实世界中无法释放的社会潜能。数据结构和算法决定了元宇宙是虚拟的,而人类社会行为及人类思维又决定了元宇宙是现实的,且正是元宇宙的现实属性真正赋予了元宇宙虚拟属性的意义[9]。元宇宙也因此被塑造成一个虚实交融的算法社会,由此,其中的社会关系不是现实社会关系的复制,社会阶层会按照新的虚拟社会等级进行划分及关系重塑,政治关系与政治文化也显现出自己独特的景象。 人们最初在游戏中体验到的那个犹如水中倒影一般的平行世界只是元宇宙初始的数字孪生(digital twin)阶段,未来还需经过数字原生(native content creation)和虚实共生(co-exists and interoperates)等阶段,才能进入人“人”(数字分身)共生的后人类境况。因此,元宇宙中的政治体系是一种虚实交互的政治系统,它根植于三维虚拟世界的公共事件和个人经历之中,具有强烈的自治特征。元宇宙在强化个体自主性的同时弱化了公共空间的集体意识,“去中心化”及超多元价值取向成为虚拟空间的主流政治生态,“人人都是共创者”的技术逻辑对以共创性和共生性为特征的新秩序需求旺盛,“自下而上”的虚拟社会结构替代了“自上而下”集中式传统社会结构。这意味着元宇宙政治体系对“中心—边缘”结构下的制度安排形成挑战。数字分身的公共生活与共同行动使其形成了元宇宙中的数字人共同体,既不完全独立于现实世界,也不完全平行于现实世界,数字人与生物人通过界面交互影响后形成虚实融合的公共行动逻辑。虚拟数字人一旦在社会关系中发生冲突就成为政治行为主体,同样会产生“集体行动的困境”,需要通过制度建构设计出合理的行动规则,维护一定的虚拟世界秩序。技术可以超越现实政策活动的局限,但是无法自动消解元宇宙中数字人的“集体行动困境”。元宇宙中的政治体系随着技术升维不断重构,原有的社会政治组织和政治制度对虚拟世界的契合性不足。在玩家将虚拟商品、创作成果转化为数字资产后,元宇宙开始形成自己稳定的经济系统,通过丰富的线上社交场景建构元宇宙社会关系网络,以超震撼、超强度表达提供元宇宙沉浸式体验,加大第三方接口并降低创作门槛,借助自我进化机制持续性进行元宇宙内容生产,构成了互联网绝对进化的最终形态[12]16。我们不难判断,只要有数字创造、数字资产、数字交易和数字消费,就能够构成元宇宙。但吊诡的是,元宇宙中的数字态身体作为生物态个体的分身自由行走、社交、交易以及文化生产的时候,已然构成了虚拟的数字社会共同体,但作为管理众人之事的政治却并没有成为元宇宙形态的必要条件。要想在打破时空界限的三维虚拟世界中建构政治秩序,需要了解现实世界政治体系中那些无法解决的悖论,如资源、机会和财富配置不平等的问题,解决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以及在场与脱域存在于一个界面的情境下的主体间性问题。尽管目前对国家机器是否仍将存在或是否仍需存在、国家间的关系是否被颠覆、社会阶层是否存在且能否流动等问题都无法给出肯定回答,但“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应该是人类社会发展到最后的全球融合性数字生活行动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