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本体是电影理论的基石性问题,巴赞“摄影影像本体论”影响甚大,克拉考尔也认为电影“基本特性是跟照相的特性相同的”[1]。两位电影理论家不约而同地认为摄影是电影的本体特质所在。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摄影本体论依赖于两个条件,一是以胶片作为电影的承载介质,二是实景拍摄。在数字时代,电影的拍摄和存储都数字化了,影像以数字信息的形式存在,它本质是0、1二进制数字的组合。以模拟信息形式存在的胶片介质影片逐渐变成了一种档案,并在不断被数字化。其次,实景拍摄也不再是唯一的选择,计算机制图、计算机动画、图像处理与合成的应用越来越广泛。简而言之,数字技术动摇了电影的摄影本体论。在数字时代,需要重新思索“电影是什么?” 一、从现实转向世界 在《看见的世界》中,斯坦利·卡维尔对巴赞的“摄影影像本体论”进行了批判性的反思。《看见的世界》副标题是“对电影本体论的反思”,但是卡维尔却无意再构建一种本质论,受到维特根斯坦的启发,卡维尔着重于考察电影的“语用”,强调电影的本质只有在具体的电影作品中才能得到显示,而且电影的本体是不断被原创性的影片重新发明的。着重于考察电影的“语用”不代表卡维尔没有对电影的特性进行阐明。卡维尔思索的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电影与现实或世界的关系,另一个是电影媒介的物质基础。通过对这两个问题的思索,卡维尔重新阐明了电影的本质特性。 巴赞认为电影的本质特性奠立在摄影之上。卡维尔从摄影的特性出发进行思索,对比了绘画和摄影的差别,他指出,我们常常说“摄影不是绘画”,强调的是摄影让我们看到的不是相似的东西,而是事物本身。[2]17卡维尔否定了影像与表现物的相似性,同时,他认为影像也不是“复制品、遗物或影子”[2]18,卡维尔认为,一副绘画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一张照片则是关于世界的照片,照片的边框在暗示我们边框之外的世界。摄影与绘画的第二个区别是,摄影照片是制造的,而绘画是手制的。[2]20摄影机是一种机械装置,卡维尔强调了摄影的自动性。在这一点上,卡维尔和巴赞是英雄所见略同的。巴赞也说有了摄影之后,“在愿物体与它的再现形式之间只有另一个实物发生作用,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外部世界的影像第一次按照严格的决定论自动生成,无须人加以干预参与创造”[3]9。摄影第一次把人的主观性排除在外,实现了艺术的真正的客观性。那么,卡维尔的自动机制理论就只是巴赞思想的翻演吗?巴赞认为摄影是现实的印模,克拉考尔强调摄影对物质现实的复原,其核心概念术语都是“reality”(现实),主要沿用的还是西方文学艺术理论的传统,强调艺术对现实的模仿或再现。在卡维尔的电影理念中,现实的功用有所不同。卡维尔说,在电影中,现实的作用是被拍摄、投影、放映、展现和观看[2]184。现实的功用拓展了,卡维尔实则受到了现象学的影响,在思考电影的特性时,不只是把电影作为对象,主体的目光与电影的关系是被一起思索的。电影的拍摄、放映和观看,从上到下整个流程都被纳入考量。相比之下,巴赞更加强调的是电影的拍摄过程,放映和观看的层面是相对被忽略的。 此外,巴赞认为摄影满足了人们长久以来对现实主义的追求,摄影机再现了原物,影像就是实物的原型。[3]10并且,摄影使得绘画摆脱了现实主义的纠缠。[3]12现实主义绘画力图达到的效果是与现实的相似性,那么摄影也是如此吗?卡维尔质疑了这点,认为摄影不是让我们看到和事物相似的东西,而是看到事物本身。卡维尔指出,电影是“世界的投影”而不是现实的再现。正如诺埃尔·卡罗尔所说,卡维尔的创新在于“从现实转向世界”[4]。卡维尔在《看见的世界》中指明自己受到了海德格尔“世界”概念的影响。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剖析了“世界”的多层含义,认为“世界”是存在者的整体,它切近的含义是日常的周围世界,也指一种结构的整体[5]。此在的存在方式是“在世界中存在”。卡维尔不只是把电影所表现的世界当作一种外在的现实,而是始终在思索电影与世界、主体与世界现象学式的关联,思索“我们通向世界的渠道”[2]xxiii。此外,卡维尔还坦诚受到海德格尔《世界图像的时代》一文的影响。并指出《看见的世界》(The World Viewed)书名化用了海德格尔的概念weltanschauung(World View,意为“世界观”)。从存在论的意义而言,卡维尔认为“电影的世界是被放映的世界”[2]24。电影不同于绘画,银幕不是画布。卡维尔认为银幕是一道屏障,在映出的世界面前遮住了我们的存在,使我们成为不可见的,观众也无法触摸到银幕上的世界,那是一个过去的世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们并不在场,但是这个过去的世界却是电影为我们而存留的。 二、自动机制及其哲学内涵 卡维尔着力论述的另一个层面是电影媒介的物质基础。他一反常态地给出了一个清晰的定义,电影媒介的物质基础是“连续的自动的世界的投影”(a succession of automatic world projections)[2]72。具体而言又可以拆解为四个方面的内容:“连续”强调了电影的运动性,它对运动事物的表现能力,也包含剪辑的并列;“自动”强调的是摄影的机械性,不需要人手的介入;“世界”指的是摄影及其表现对象的本体论事实;“投影”指的是观看的现象学事实,以及摄影机摄入世界的连续运动。[2]72-73卡维尔比较排斥体系化的理论建构,但是电影媒介的物质基础的定义却层次清晰,这个定义总结了卡维尔电影理论的主体内容,而自动机制(automatism)是其核心。这个关于电影媒介物质基础的定义也可以视作广义的自动机制理论。卡维尔怎样看待“自动机制”(卡维尔有时也称“自动作用”)在其理论中的位置呢?卡维尔把自动机制当作电影的“元素”,它是电影的可能性和必然性所在,卡维尔思考自动机制如何在电影中产生意义。[2]xiii这种显然受到了维特根斯坦语言哲学的影响。卡维尔在《看见的世界》中自我剖露了这种语言哲学式的研究方法,“征引谈论电影时几乎必然使用的通用语言和概念,然后试图弄清楚这些语言是否和我对事物的经验相匹配”[2]174总体而言,卡维尔综合了语言哲学和现象学的方法,融为一炉。卡维尔并没有给自动机制下定义,但他在《看见的世界》中多次论述自动机制,总体而言,自动机制有以下三个层次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