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认知科学和社会神经科学对人类模仿行为的研究为理解逼真模仿总体上的吸引力提供了基础,尤其是逼真的视觉模仿。本文运用这些观点分析了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2001年的电影《人工智能》(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
《人工智能》剧照 在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人工智能》开头,一位典型的大学教授艾伦·霍比(威廉·赫特[William Hurt]饰)向钦佩他的研究团队讲解了他下一个雄心勃勃的项目的历史背景:“自从科学诞生以来,创造人造生命一直是人类的梦想”。他声称:“当我们的祖先用第一台会思考的机器——会下棋的原始怪物——震惊世界时,那不仅仅是现代时期的开始。”在教授的讲述中,与这个至今尚未实现的“梦想”相伴随的是科学的诞生,而不是最近的计算机发明。《人工智能》涉及的是威廉·米切尔(W.J.T.Mitchell)所说的“生物控制技术”的人造人,它只能在计算机出现之后才被发明出来(483)。但是,“科学的诞生”这一说法仍然将影片故事视为《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的直接后继者。这颇有道理,因为这部非凡的小说为其他大量涉及人造人的故事确立了原型。但实际上,教授对这个“梦想”的笼统概括从历史的角度看并不真实。我们只要研究一下“皮格马利翁”(Pygmalion)神话的历史(在该神话中,一个雕刻完美的仿制女人复活了)便能看出,人类长期以来一直想象着创造出他们自己的人造版本,或者仿制品。 不过,教授过度泛化的概括还是具有重要意义。如果说皮格马利翁及其他故事清楚表明了人类对创造自身完美仿品的一种古老而持久的兴趣,那么,像《弗兰肯斯坦》这样的故事则表明,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这一兴趣已经与之前有了本质上的不同。看看最近的故事,如《人工智能》,人们就会发现,对于玛丽·雪莱(Mary Shelley)发掘的、已经颇为古老的兴趣依然存在。
《人工智能》海报 我们将在下文回到《人工智能》。但首先,我们应如何解释自己对人类仿制品感兴趣的事实?我们先从更普遍的模仿开始探讨。尽管“模仿”作为术语一直备受争议,但我将在最普遍的日常意义上对其加以使用。模仿是一种有目的的创造,以使其看起来或听上去不像是模仿。在此,我最关心的是模仿一直以来(至少从柏拉图开始)的典型形式:视觉相似性。在所有动物中,人类动物与模仿尤其相关。我们在各个年龄段、各种情形下都创造并享受各式各样的模仿。鉴于模仿的普遍性,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正如亚里士多德在很久以前所做的那样):模仿是我们天性中一种类似于“本能”的东西。但是,我们若要宣称模仿和“本能”一样原始,那么,我们需要解释这种情况如何发生以及为何如此,我们的说法才会更具说服力。我们该向何处寻求这样的解释? 目前,能够为这个问题提供有力答案的两个研究领域是认知科学和社会神经科学。认知科学是对我们在人类和自然世界中运作的心理过程进行科学研究的广义术语。社会神经科学则是对特定的生物机制(“神经、激素、细胞和基因”)与各种社会行为之间联系进行的科学研究的广义词。(Decety and Cacioppo,3)来自认知科学和社会神经科学的探索结果帮助我们对人类生活中模仿的性质和意义有了新的理解。 人类几乎从诞生时起便是模仿生物。心理学家安德鲁·梅尔佐夫(Andrew Meltzoff)和沃尔夫冈·普莱茨(Wolfgang Prinz)的一项具有影响力的研究表明,平均年龄只有32小时的婴儿便会模仿成年人的面部动作。(23)关于成人模仿行为的研究也有很多。例如,社会神经科学家已经证实了共情(empathy)——我们有意识地分享他人感受的能力的神经生物学基础。(Decety and Ickes;Singer and Decety)我们对情绪感染也有类似的研究:我们强烈地倾向于自动地(无意识地)模仿他人的表情、声音和动作,从而间接地体验他们的情绪状态。正如伊莱恩·哈特菲尔德(Elaine Hatfield)、理查德·拉普森(Richard L.Rapson)和李燕琦(Yen-Chi L.Le,音译)所写的那样,情绪感染颇为神秘,“人们似乎能以惊人的速度模仿他人面部、声音和姿势的表达方式”,然而他们“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能够多么迅速和完全地追踪他人的表现行为和情绪”。(26)① 该研究得出的结论是,模仿是人类社会心理的构成要素之一。马塞尔·金斯伯恩(Marcel Kinsbourne)认为,新生儿的模仿行为“成为一个人大部分社会知识基础的来源”,而且,“模仿始于发育的早期,不可能源自深思熟虑的理性选择。并且,它的作用深远,超出了对社会规范的适应范围。它是智力发展的主要动力……构成了与个人和群体从属关系的基础……从属关系拥有一个神经生物学的基本原理,以模仿为中介”。(326)我们往往把模仿看作是自己选择做的事,但事实上,有证据表明,模仿是“一种默认的社会行为……并非我们偶尔为之的事。相反,我们通常会自动模仿,反之才是例外”(Dijksterhuis,208)。“自动”在此是指无意识。因此,模仿的倾向是我们有意识认同的一个无意识成分。 此外,社会神经科学研究发现,模仿可能是我们神经生物本质的一个功能。20世纪90年代,意大利神经科学家在检查猕猴活跃的大脑时发现,当猴子做一个动作时,和它观察到他者做同样的动作时,被激发的是同一组神经元。对对方动作的视觉感知不仅涉及感知的猴子视觉系统中预期的神经活动,而且还涉及观察者自身运动系统中神经元的激发。但后者并未引起观察者的运动。换言之,运动神经元的激发只是对观察到的动作的模仿或镜像式反应。这些神经元被称为“镜像神经元”,而“镜像神经元系统”已经成为这种神经元活动的统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