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中国的知识精英始终致力于开展启蒙运动,力图在学校教育之外,对广大民众进行教育,以使民众掌握现代知识。这一时期,亦是各种新兴媒介由西方传入,并在中国取得快速发展的时期。如晚清时期报纸在中国出现,用于传播信息;20世纪20年代广播在中国出现,被认为是一种娱乐工具,兼有信息传播的功能;20世纪初,电影在中国出现,亦被视为是一种娱乐消遣。然而,新兴媒介的发展引起了知识精英的广泛关注,知识精英意识到媒介可用于进行社会教育,为启蒙运动服务。由此对于新兴媒介的功能认知经历了一个教育“转向”的过程,在知识精英眼中,媒介不再是信息传播的工具,更不应成为娱乐的工具,而应该是教育的工具。这是近代教育史与媒介思想史中一个颇值得关注的现象。 新兴媒介被用于启蒙教育并非个案,而是近代中国几乎所有媒介的共同趋势。若对多种媒介进行综合性研究,当能对这一趋势有更深刻的认识。已有研究大多注意到某种媒介在近代教育中的运用问题,例如白话报、广播等,但对多种媒介进行的综合性考察尚不多见。 近代以来,中国文盲所占比例极高,文字成为社会启蒙的重要障碍。传统士阶层利用文字形成了对知识的垄断,造成了相对于不识字者的知识壁垒。如何跨过识字者与不识字者之间的知识鸿沟,成为知识精英在社会启蒙中思考的重要问题。白话报、广播、电影都是当时具有较大影响力的新兴媒介,且都被知识精英视为启蒙教育可资利用的重要工具。本文拟选取这三种媒介作为研究对象,主要从思想史路径探究知识精英如何认识这些媒介的教育作用,这些媒介在教育中各自具有怎样的优势,以及在实际运用中这些媒介存在怎样的局限。 一、白话报:语言文字的改良与局限 在传播知识的各种方式中,以面对面的口语传播最为常见。各种教育机构中的教学与社会上的演讲均属于口语传播的方式。但到清末,知识精英已经不满足于仅使用口语传播的方式传播知识,报纸成为知识精英新的选择。 报纸承载的所有信息几乎都带有开民智的作用。丁国珍认为一些政治新闻,“如两宫还海、圣驾游湖、堂官到任、大员来京,种种官场记事,使中国百姓知道中国官场的事”,可以起到开通民智的作用。民生新闻同样可以教化民众,诸如“婆媳打架呢,我们劝他和睦。弟兄纷争呢,我们劝他宽忍。孩童走失呢,我们劝人民留神。学徒被骗呢,我们劝铺商小心”[1]。所谓开通民智不仅要求知识精英传播知识,还需要传播信息,以打破闭塞的环境,解放民众的思想。因而在启蒙运动中,新闻亦被纳入“知识”体系,成为广义上“知识”概念的组成部分。 报纸的目标受众理应是全体民众。但在甲午战争以前,报纸的发行局限于读书人内部。以中国传统的士农工商四民社会而言,报纸的读者仅有士阶层。在有识之士看来,报纸应当是为所有民众服务的,信息亦不能由士阶层垄断。清末,有知识精英在劝说民众看报时说道: 当下无论士农工商,大家皆应当看报,做官的更当看报,就比方报馆访事的,知道某人为非,于良民有害,这官要是差衙役拿他来,才能够不屈他呢,这不是做官看报的好处吗?要是不看报,那里知道呢?再说读书的看报,凡未到的事,报纸预先议论,也增长见识。还有一种学报,内中有各种的科学,也可实用。庄稼人也当看报,有农学报,还有农画报,新近美国有一位农学家,配了一种新肥料,种地的能够买来,试验,试验,还愁庄稼收的不好吗?就是工人也当看报,也可以知道某工厂,某工师的手艺高,不由的工人也有竞争的思想,日后还愁制造不精吗?这商人更当看报,就比方地面银钱的行情,不出屋门就能知道,各省丰收贱年,也没有不登报的,货物价钱大小,某处土货成色高低,可办不可办,可销不可销,一目了然,不比问人强吗?[2] 士农工商都可以从报纸上获得信息,学到与自己职业相关的专业知识。报纸不仅仅是传播信息的工具,而且可以传播知识。 晚清时期,中国已有多种报纸发行,但总体而言报纸发行量较为有限。甲午战争后,《时务报》风行一时,在全国引发极大反响。然而,清末白话文运动的倡导者裘廷梁在致函《时务报》创办人汪康年时分析说,当时《时务报》“每期销至万四千册,可谓多矣,然犹不逮中国民数万分之一”。在裘廷梁的家乡江苏无锡,“能阅《时务报》者,士约二百分之九,商约四五千分之一,农、工绝焉。推之沿海各行省,度不甚相远。其力足以购报,才足以阅报者,罔不购阅之矣,自今以往,阅报之人所增无几矣”[3]。裘廷梁观察到《时务报》的读者主要是士阶层,读者数量已经到达极限,今后难以再大幅增长。如果将中日两国的报纸进行比较,可以发现两国报纸的发行量存在不小的差距。19世纪末,按照康有为门生陈荣衮的统计,日本当时虽然面积仅相当于中国的四川省,人口仅有中国的十分之一,“乃合计全国报馆,闻有八百余所,即佛门之报亦十余家。大阪朝日报,每日出新十万有多。而我国报馆不及日本十分之一,上海某报,闻每日出新八九千之间,自以为雄觎一方矣,然亦不及大阪朝日报十分之一”。陈氏称其在日本时,“见路旁之车夫,旅舍之婢子,各执报纸,喃喃讽诵。若夫佣工,每月得工金三圆者,竟阅报至三份之多。而回顾中国即如广东省城,一店之中识字者仅有数人,以省城内外十万间之店折半而计,亦应销报五万”,然而实际上广州报纸的销量远未达5万份。[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