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104(2023)02-0124-06 被冠以“世界”之名的世界电影理应包括中国电影,没有中国电影的世界电影不能被称为完整的世界电影。然而在当今世界电影的格局中,中国电影更像是一个自说自话的他者,似乎先天地被排除在世界电影这一统一的格局之外。即便是谢飞、陈凯歌、张艺谋、贾樟柯等人把代表世界电影最高级别的奖项一一收入囊中,却似乎并未改变中国电影若即若离的窘况。为什么中国电影人能够赢得代表世界电影最高荣誉的金熊奖、金棕榈奖、金狮奖,中国电影却难以真正步入世界电影的主流行列?作为世界电影一部分的中国电影,又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破圈”,实现通畅无阻的跨文化传播呢?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深入探究。 一、以“世界”作为方法:从世界文学到世界电影 世界电影概念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文学领域内关于世界文学概念与范畴的探讨的启发。世界主义摆脱了原本的单一民族视角,强调总体性,倡导各个不同文化主体围绕一个模糊的核心共同参与建构,在政治、文化、经济等具体领域以不同方式对某个单一共同体展开想象,用基于地方性的视野审视世界主义的理论构想并合力践行这个共同体的相关理念。世界文学将原本的民族文学视野拓展到世界范围,可以说是基于对总体性的凸显性把握在文学研究领域的具体实践。不过世界文学本身是一个极其复杂甚至含混的概念,各国学者从不同角度界定世界性:它可以是一种集合式的总体;它也可以是一种地图式的空间概念;它既要处理整体与部分、中心与边缘(或是多元)的关系,又要处理普遍价值与特殊价值的关系;它可以将跨文化流通本身当作世界性的释义;等等。从世界文学向世界电影研究领域的拓展,即反映出这种总体性构想的延展张力,同时也携带相似的含混性。因此,世界电影研究领域的论争,几乎完全继承了世界文学领域中对世界性的差异化理解。 世界电影也如世界文学一样,强调突破单一的中心视角。在世界电影研究专家露西亚·纳吉比(Lúcia Nagib)看来,“世界电影就是世界的电影,没有中心。不是他者,而是我们。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而是一个全球进程。世界电影,就像世界本身一样,就是流通。世界电影不是一门学科,而是一种方法,一种根据相关电影和运动的浪潮来跨越电影史的方式,从而创造出灵活的地域。世界电影作为一个积极的、包容的、民主的概念,允许各种各样的理论方法,只要它们不是基于二元的视角”[1]35。露西亚·纳吉比触及的世界性核心即多元与中心,或者说从单一的好莱坞中心走向更多元的多中心研究视角。 流通概念在世界电影中同样重要。不同于纳吉比,丹尼尔森·洛佩斯(Denilson Lopes)先注意到电影在世界流通过程中的分销模式,这和大卫·达姆罗什(David Damrosch)在世界文学领域里强调的流通性异曲同工。全球化时代,大量的国际人员参与电影的生产、加工、制作过程,跨国协作已成为完成某部影片的必要条件之一,因此,我们可以说电影本身已成为跨文化流通协作的产物。另外,对洛佩斯来说,把握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也是界定世界电影的关键,他认为世界电影应该能够提供全球化经验,在美学上具有独特价值,是一种去中心、非等级的多元结构。在洛佩斯看来,“我想要讨论的不仅仅是混血、混合和跨文化,还有世界是如何被展示的,不仅仅是作为距离、他者、可变性的同义词,而是作为一个包容的、非二分性的结构。最后,无论全球或世界的电影是什么,我们都想讨论如何向观众呈现这个世界,他们可以谈论它,它是如何成为一个美学挑战”[2]483。 另一位研究者达德利·安德鲁(Dudley Andrew)的世界电影观,几乎直接来源于弗朗哥·莫莱蒂(Franco Moretti)“作为问题的世界文学”中对地理空间的关注。他借鉴莫莱蒂《欧洲小说图集》的思考方式和行文方式,炮制出《世界电影地图集》,并围绕政治、人口、语言、地形、气象、海洋、历史七个方面对世界不同区域的电影展开研究,形成一幅所谓的《世界电影地图集》。与莫莱蒂的图集一样,安德鲁的地图集亦是描述性的,安德鲁试图构建世界电影版图——一幅认知世界电影的地图,将不同地域的电影按照预设的规则安置在他所构建的世界电影地图上。这种基于时空所进行的电影史描述,也体现出一种对世界总体性的理解。 从思考世界文学发展到思考世界电影,思绪延展本身就代表研究者们对总体性问题更加深入、全面的探究。世界电影的概念与范畴尚在讨论与博弈的过程中,不少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思考,对世界本身的理解与界定,成为进入其某一具体研究领域的前提与方法。就概念内涵而言,最先抢占世界文学命名权的欧洲并未真正将全球纳入其视域,从世界文学到世界电影亦是如此。以“世界”作为方法,就是突破原本将世界电影作为工具使用的限制,真正放眼世界,并将世界视野当作看自己的维度。处于世界不同地域的人们,不可避免地具有对世界的不同理解,即全球意识,而这种与生俱来的、有差异的全球意识,使得基于影像的跨文化交流与借镜就成了人们必然要面对的世界性问题。要想认识基于影像的跨文化传播本身所具有的方法论意义,更为重要的是理解并运用基于影像的跨文化阐释行为,洞察这些行为背后的深层次目的,捕捉这类基于影像的跨文化交流与阐释所带来的全新可能性与知识增长点。世界电影概念由此逐步发展成为一个负载不同文化理念、行为方式及对世界概念存在差异化理解的公共文化空间,而公共文化空间内的话语主导权问题,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携带不同文化背景的影像作品在跨文化传播交流时会产生的效果与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