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尚未形成一个固定且统一的概念,但“元宇宙”(Metaverse)已经成为了全球范围内的热点话题。仅以中国知网为代表的学术场域为例,自2021-2022年①便正式刊载了以“元宇宙”为篇名的期刊论文1366篇,平均每天有近两篇论文刊出。学者们更以诸如“互联网全要素的未来融合形态”②“计算机制造的镜像与愿景”③“互联网发展的终局”④“互联网发展的终极形态”⑤“虚实共生的人类世界”⑥等宏大所指予以热情描绘。对于当下的媒介实践而言,“元宇宙”更为重要的是它塑造了“一个以VR眼镜、手机、电脑、电子游戏机为接入媒介,聚焦于与自然世界相对应、相融合、不断进化的3D虚拟网络世界”。⑦这一网络世界既源于现实又超越现实,既立足现实又重塑现实。作为存在主体的未来人类,则以物质媒介为技术手段实现虚实空间的相互转换。 在“元宇宙”与“电影”的关系上,一方面,元宇宙将不仅从技术、媒介、艺术、传播、文化与经济等角度全面而深刻地改变未来电影的生态图景;另一方面,电影也早已将元宇宙作为自身题材的重要表现范围。有学者便认为:“以元宇宙为题材的科幻电影,如《黑客帝国》(The Matrix,1999)、《无敌破坏王》(Wreck It Ralph,2012)、《头号玩家》(Ready Player One,2018)、《失控玩家》(Free Guy,2021)等,早已屡见不鲜。”⑧综合来看,这一类电影的世界观架构均以主人公利用脑机接口、芯片植入、XR外接设备等媒介进行跨越现实世界与数字世界的多重空间转换作为题材特点,从而使得“元宇宙电影”的成立具备了某种程度的可能。因此,已经有不少学者围绕“元宇宙电影”的相关概念与特征⑨、电影如何表现元宇宙⑩等主题展开了丰富而前沿的讨论。然而,本文关注的是元宇宙题材电影中的虚拟角色(Virtual Character)的身份类型与文化反思。这是因为电影中的元宇宙所存在的虚拟角色不仅能作为人类的数字化身而代替人类对数字世界进行探索与体验,还衍生出了替代人类在虚拟世界中承担生活与工作服务功能的数字替身,更因为元宇宙题材电影所塑造的跨空间数字原生角色在数字化生存的今天已经带来了取代人的虚拟与现实的双重文化挑战。因此,对元宇宙题材电影中的虚拟角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图1.《失控玩家》海报 一、资本权力与“余数生命”:作为“数字化身”的虚拟角色 元宇宙题材电影的一大重要特征即是现实空间中的角色必须进入到数字空间之中。在数字空间中,如何使自身得以显现成为了创作者和剧中人物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正如神作为无形的“灵”在与人交流时需要一个可视“符号”以依附“显灵”一样,人类在数字世界中也需要一个可视形象作为媒介载体以达成显现。彼得·伯格(Peter L.Berger)对此解释为:“在面对面的情境中,我们可以最大程度地获取各种症候(symptoms),从而把握住对方的主体性。”(11)由此便诞生了“数字化身”。“化身”(Avatar)一词原本来自梵语,本意为神显现于此世间的肉身,它代表着虚拟世界之外的人的意识与身体在虚拟世界之中的“在场”。“无论是用户上传的头像(照片),还是可以变换装束的‘纸娃娃’,甚至能表现用户的文本排列结构,都可以划入‘化身’的范畴。”(12)在电影《头号玩家》中,主人公开场即阐明了“数字化身”的重要作用:“人们来到《绿洲》是为了做各种想做的事,但留下来是因为他们可以变成想成为的人。身高、美丽、恐怖、不同性别、真人或者卡通,都任由你选择。”这意味着从视觉造型上,人们在数字世界中获得了选择的“自由”。因此,媒介技术以“数字化身”的方式为人类重塑了一个数字身体,人变成了比达尔(Fernando Vidal)所言的“大脑主体”(Cerebral Subject),(13)从而能以“意识”的形式穿越于不同的社会空间并不断地切换着身体与身份。因此,当虚拟世界中的韦德以化身的方式点击艾奇的头像与之进行视频通话,或者与队友一起潜入《闪灵》的副本中进行剧情演绎,或者操作化身与虚拟武器进行打怪升级,或者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视觉造型的时候,他一方面是在以“数字化身”的形式确认自身在虚拟空间中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据此把握彼此的“主体性”。 但是看起来精美华丽、无与伦比的“数字化身”在迷惑了人们的视觉焦点与精神重心之外,实际上也模糊了原有的真实与虚拟、意识与身体、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裂痕,以此遮蔽其背后的数字资本权力。即,数字空间中的权力体系仍然取决于现实社会——电影中主导数字空间的仍然是少部分的寡头资本。《头号玩家》中的101公司、《失控玩家》中的苏乐美(Soonami)均在现实空间中坐拥雄厚的资本权力。在视觉造型方面,大多数虚拟世界中的皮肤、装束均明码标价,例如《失控玩家》中的一双虚拟鞋子价格为200美元;在游戏道具方面,《头号玩家》中的“神圣手雷”售价为2万游戏币、“毁灭之子”售价为200万游戏币。要获得游戏币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或用现实世界中的金钱去换取;同时,要想获得更加顺畅的游戏体验,还必须有能力支付更高价格的虚拟现实体感设备。在《头号玩家》中,韦德姨妈的男友便因为手柄触控不良而导致数字化身在虚拟世界中“死亡”,从而被清零了所有的游戏经验、金币与装备。而主人公韦德只能在废弃的汽车货箱内设置自己的体感设备。相反,作为世界第二大网络创新公司的老板,索伦托拥有着最尖端的综合性体感设备——触觉冲击椅OAR-9400,以及使用微纤维制作的X1触感套装,拥有最快的网络连接,可以无限制使用各种武器、魔法道具与交通工具。《失控玩家》中的安托万更是可以直接指挥员工删除玩家的“数字化身”。因此,在虚拟空间之内,“只有少之又少的精英富豪才有财力和地位让自己换上一副又一副的高清‘外皮’,而其他的那些芸芸众生则注定只能隐没在粗糙像素的暗淡背景之中”。(14)由此可见,元宇宙电影中的数字世界看似给每个人提供了公平的机会和自由的权力,但其背后无非是资本权力的数字化迁移。其以眼花缭乱的虚拟景观对现实世界进行模拟仿真与重新编码,以此麻痹人们对现实社会的不满、焦虑和恐惧。元宇宙的虚拟社会并不能改变现实社会中的权力关系,“屏幕提供了一个避难所”,(15)数字空间只是一个“想象的栖息地”(a Habitat for the Imagination)。(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