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作为国家转型进程中的时代命题，现代化的重要表征是国家化，这标志着国家整体和代表国家主权的中央权威日益深入地渗透进社会领域，并支配整体社会(徐勇，2006)。中国后发内生型现代化进程由国家主导。自1921年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自觉担当历史使命，以超强的组织动员能力和社会整合能力领导广大人民群众实现了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完成了近代国家治理转型的阶段性任务，确立了中国现代国家治理的制度框架(夏志强，2020)。在这一过程中，国家始终在场，即党和国家权威以及领导作用的不断巩固和有效发挥是基本前提与重要保障。以此为核心形成的国家渐进式改革实践逐渐表现出引领型治理的特征。从纵向看，中央与地方(下文简称“央地”)关系中的权威性与自主性之间的张力勾画出引领型治理的重要内容和不同制度安排的实践样态。20世纪80年代，财政“分权让利”改革使得中央政府的经济调控和行政管理能力大大下降，从而导致国家能力被严重削弱。为了调整央地关系，国家进行了财政体制改革，通过建立和完善分税制财政体制形成了财政引领型治理模式。通过先集中财力、再进行补助的方式，中央实际上掌握了财政收入的再分配权力，增强了中央权威，比较彻底地消除了财政上“诸侯割据”的潜在危险(周飞舟，2006)，国家的宏观调控和顶层设计作用得到了有效体现和保障。但是，集权化改革也压缩了地方政府的自主空间，降低了地方政府“自主探索”的范围与幅度(郁建兴和黄飚，2017)。进入新时期，社会治理的精细化转型使得地方政府尤其是基层政府的“自主探索”成为国家渐进式改革的重要表现，其中的党建引领型治理(黄晓春，2021)逐渐成为体现国家意志的重要制度安排。这一模式在塑造一种建立在多方认同基础上的治理向心力以实现党的领导的同时，将基层党组织的政治优势、组织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为基层治理创新提供了政治引领、激励驱动、网络整合等制度保障。虽然以党建为抓手的党建引领型治理构建了国家意志的传递和作用通道，但这种地方“自主探索”更多地面向特定的属地治理问题(郁建兴和黄飚，2017)，国家宏观调控和整体规划的空间相对较小。国家始终在场在宏观和微观层面所表现出的收权与放权的实践张力，生动刻画出“权威体制与治理有效之间的深刻矛盾”(周雪光，2011)。那么，在保障国家引领性的前提下，如何平衡“顶层设计”与“地方探索”，实现自上而下的权威性与自下而上的自主性间张力的统合？中观维度的试点引领型治理提供了重要的实践路径。 改革试点是中国国家治理的基本环节，由此形成的试点引领型治理成为国家转型发展中的重要制度安排。无论在政策试验中还是在当前系统性综合性改革试点中，国家始终在场。在国家化的过程中，改革试点实质上是国家和社会相互作用或国家“改造”社会的重要机制。党的十八大以来，传统单向式的改革试点已不能适应新的治理环境。面对国内外错综复杂的发展环境，以往单一式、单项式、单个式的改革试点日益淡出，以系统集成思维推进的改革试点逐渐被推广开来，并且改革试点注重顶层设计。国家高度重视顶层设计与基层探索有机互动，将改革试点作为治国理政的一项重要机制，陆续推进了一系列具有系统性、集成性、综合性、协同性的改革试点。在实践中，国家改革试点具有明确的目的性和问题导向特征，国家不仅直接设计试点方案，而且全周期、全过程地参与指导基层改革试点，在不同阶段采取不同的策略化行动，以保证试点的方向正确和治理高效。在这一治理过程中，国家突出其政党权力、政府权力等组织权力的指引统筹，并在宏观层面充当引领角色。从实践看，当前中国的改革试点从地方探索为主转变为中央设计与地方探索相结合，自上而下的整体性“设计试验”与自下而上的地方性“自主探索”在改革试点场域中展现着“统一国家形态与有效治理”之间张力契合的互动实践，国家的引领作用和基层的自主探索通过政策、技术等治理机制实现了交互。基于此，国家改革试点与承接试点的基层政府究竟如何交互？改革试点场域中的张力互动与契合有着怎样的运作逻辑？这其中暗含着什么样的试点引领型治理逻辑？本文在理论层面关注当代中国改革试点中国家的试点引领型治理行为逻辑，并以全国首批农村社区治理实验区建设①为案例进行实证分析。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进路 (一)既有研究述评 1.既有研究综述。对改革试点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治理现象，相关研究持续保持着学术热度，已经形成了基本的学术图谱。从历史视角看，中国特色改革试点从一种哲学思想发展为一种领导方法，进而从推进改革的一种探索机制发展为国家治理的一套制度安排。早期学者用改革试点来解释中国高速经济增长以及“中国奇迹”之谜，新近学者关注改革试点的一般特征以及央地互动视角下的改革试点机制。从内容看，改革开放以来改革试点逐渐由经济领域拓展至政治、司法、社会、文化、治理等领域，且以顶层设计、通盘考虑、综合推进的思路为指导，强调系统性。同时，越来越多的研究聚焦单个案例，试图揭示改革试点更加微观的特征与机制。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