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在各个方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进展和突破，中国的GDP以年均近10%的速度快速增长，GDP总量至2010年已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被誉为“中国奇迹”。一个问题自然而然产生，是什么推动并最终塑造了中国奇迹？一个公认的重要因素是，以试点机制为主要特征的改革战略在其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①然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作为中国经济腾飞的重要制度性因素，试点机制却很少在中国以外的其他国家成功绽放。特别是，同为社会主义国家和转型经济体，东欧一些国家和苏联也曾尝试运用试验方法以推进经济体制改革，却在试点进行或推广过程中屡遭失败。基于此，几个问题自然产生：为什么试点机制在中国如此独特且成功？中国特色试点机制何以可能？中国特色试点机制何以带来经济绩效的快速提升？基于中国经济“条块结合、以块为主”的M型层级结构特征，本文试图从每个组织均面临的信息、激励与分工三大难题出发，解读中国特色试点机制和经济发展奇迹的制度密码。 在中国，政府组织在社会中发挥着核心作用，其变革和创新已经成为推动中国制度变迁，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制度变迁的重要力量。基于此，大量文献捕捉到了中国经济特殊的组织特征，从组织理论视角理解中国制度变迁过程。②通过梳理已有文献和组织经济学理论，并将理论运用于中国实际组织结构，我们得出了一个基本结论：中国的组织结构特征使其能够较好解决组织达成目标所面临的三个关键问题，分别是信息匹配问题、激励问题和分工协调问题，从而形成了试点机制得以成功的关键制度基础。 在解决信息匹配问题方面，决策权威和决策信息的匹配程度决定了经济体系效率。③在M型组织下，改革开放后中央与地方政府间的行政分权赋予了地方政府主动推动当地经济增长的能动性，使得对地方分散知识掌握程度更高的地方政府获得了决策权威，地方政府通过市场分权进一步将权力下放给更具备信息比较优势的微观市场主体，各级政府和微观市场主体均实现了信息和威权的匹配。地方政府作为中央政府和微观市场主体的重要联通渠道，通过积极进行政策试验实现了信息的高效利用。 在解决激励问题方面，组织结构是影响激励机制有效性的重要因素。U型组织下，比较不同产业的综合绩效往往是困难的；而中国的各个地方政府更多地类似于M型组织下拥有相似产业的分公司，其绩效更具有可比性④，更适用于相对绩效考核下的“标尺竞赛”(Yardstick Competition)。因此，当面临纵向晋升激励和改革开放下的财政分权激励时，地方政府更有动力主动推动试点或模仿成功试点经验，促进经济增长，以获得晋升机会或经济收益。 在解决分工协调问题方面，不同的组织结构的协调分工的比较优势存在差异。组织协调可分为“属性匹配”(Attribute Matching)和“属性互补”(Attribute Compatibility)两类，这两种组织协调形式在创新和效率方面具有不同的比较优势。⑤其中，U型组织下各产业高度分工，更易利用规模经济优势，属性匹配极为关键。M型组织下各分支相对独立，在属性匹配方面存在优势，但分支之间的属性互补存在劣势。具体到中国情景，由于中国组织结构融合了地方经济分权(M型组织)和中央政治集权(U型组织)，使得中国一方面拥有M型组织协调优势，可以从分权中实现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分工，将经济增长作为目标，实现在地区主导下，利用试点机制在不确定条件下推动组织创新。另一方面可以发挥U型组织协调优势，在部委主导下，规避规模经济利用不足带来的效率损失，实现地方政府的跨区域协调，对M型组织难以实现跨区域试点推行的缺点进行修正。 本文的剩余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描述中国组织结构的起源、演进和特征，这一部分主要刻画中国组织结构的历史起源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发展演进，并运用组织经济学理论解析中国组织结构的特征。第三部分从组织面临的信息、激励和协调分工三大问题出发，溯源组织经济学理论，解释中国特色试点机制的成功原因、运行机制和运行后果。第四部分是结论。 二、中国组织结构：起源、演进和特征 作为两种典型的组织形式，M型组织和U型组织广泛地存在于企业、政府、高校等组织中。在Chandler和Williamson等的经典理论基础上，钱颖一等将之应用于国家的组织形式和绩效比较之中。⑥他们指出，D型组织由职能和专业化部门组成，资源按“条条”配置；M型组织由相对独立的部门组成，资源按“块块”配置。⑦苏联更接近于中央垂直管理的组织结构(U型组织)，部门按照功能组织，依靠在中央层面成立部委来生产和管理。当前，中国更接近M型组织，按照区域组织生产，呈现中央政治集权(U型组织)与地方经济分权(M型组织)兼顾，以“条块结合、以块为主”为基本特点的组织结构。中国的经济活动主要按照地域组织，地方政府以类似分公司的形式管理其辖区。 追根溯源，中国形成类似于M型的组织结构具有长期历史渊源。两方面的因素使得封建中国采纳这样的组织结构，一是作为国土辽阔且内部特征差异巨大的大国，该组织结构能够降低组织协调成本，提高治理效率；二是维护威权体制，减轻统治风险。⑧自秦始皇建立中国的第一个封建王朝——秦朝之后，中国各朝代组织体系基本延续了秦朝的郡县制，在中央政府之下按地域分别设立郡、县、乡、里四级政府，其中，郡守和县令由皇帝任命，接受皇帝考核并对其负责，每一级政府对地方事务有一定的管理权，形成了类似于M组织的“块块”组织结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