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共时系统和历时过程综合体的类型

       中图分类号：J9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6522(2022)02-0045-11

       doi：10.3969/j.issn 1007-6522.2022.02.004

       西方类型电影研究从“二战”后起步，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积累了大量研究成果，是西方电影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到目前为止，清晰的西方类型电影研究发展史还没能呈现在国内研究者面前，很多有价值的研究文献也还不为国内学界所知。本文打算以西方类型电影研究中“作为共时系统(synchronic system)和历时过程(diachronic process)综合体的类型电影”这个经典研究思路形成过程作为讨论核心，将西方类型电影研究的发展趋势和理论精华展现给国内学界，以助力国内目前类型电影和类型文艺研究的开展。

       一、共时系统与历时过程综合体思路的萌芽：巴赞的美国西部片研究

       从“二战”结束到20世纪60年代，欧美开始出现一些零散的类型电影研究，重要的有电影哲学家安德烈·巴赞在20世纪50年代发表的以美国西部片为研究对象的一系列文章，美国最早的本土类型研究者罗伯特·沃肖(Warshow)研究强盗片的《作为悲剧英雄的歹徒》(The Gangster as Tragic Hero)(1948)，艺术批评家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研究科幻片的《对灾难的想象》(The Imagination of Disaster)(1965)，艺术史家欧文·帕诺夫斯基(Erwin Panofsky)研究类型图像志(iconography)的《电影中的风格和媒介》(Style and Medium in the Motion Pictures)(1947)等。这些最早期的类型研究者可以说是一个强大而学养各异的研究阵容。这本身就说明类型电影是相当复杂的研究对象，对它的把握可以从多种研究路径进入。

       在这些研究者中，巴赞的研究尤其值得注意。巴赞电影理论是西方现代电影理论的起点，他对类型电影的研究也成为西方类型电影理论的起点。巴赞研究专家达德利·安德鲁(J.Dudley Andrew)甚至认为巴赞就是倾向于以类型来研究电影的：“他的很多最重要的观点和意见都是与特定类型的电影联系在一起，那些电影启发了他的思考，同时也提供了实际例证。”[1]对美国西部片展开研究的几篇文章是巴赞最集中讨论类型电影研究的代表作品，主要包括《西部片，或最典型的美国电影》《西部片的演进》《西部片典范：〈血战七强盗〉》等。

       在《西部片，或最典型的美国电影》开篇，巴赞首先提出了西部片的永恒性问题，认为西部片的“深层现实就是神话”。[2]所以西部片可以超越美国，受到世界各国人的喜爱。在分析西部片的神话时，巴赞采取的方法是先寻找西部片的表面类型元素，再寻找左右这些类型元素的神话，即决定这些类型元素的深层原因。以他分析西部片的“妇女神话”为例：巴赞首先发现好女人和坏男人是西部片的常见类型元素，然后继续深入这个类型元素的深层去挖掘其产生的原因，发现西部片“妇女神话”之所以得以产生，是因为美国开发西部的过程中要造成尊重妇女的风气，所以需要一种神话的正面感召力量。

       除了妇女神话，巴赞发现西部片中还有很多其他的神话。在这些神话之下，他进一步发掘左右西部片最深层和最本质的矛盾对立，发现法律的必要性与道德的必要性在美国开发西部的过程中既密切相关又矛盾对立。巴赞最终将这两者的对立作为左右西部片文化意义的深层矛盾和决定西部片类型元素的根本原因。这种层层挖掘神话本质的思路与后来结构主义共时系统研究思路是十分相近的。

       但巴赞并没有放弃历史在类型电影中的重要位置。相反，他将历史放在了与神话相等的地位，认为西部片处在神话与历史结合的中间位置，是既反映真实历史矛盾又具有超越真实历史神话特征的史诗。作为史诗的类型电影研究，就必须重视类型元素随着历史发展而变化的特征。在《西部片的演进》中，通过讨论“二战”后出现的超西部片(sur-western)，巴赞详细地分析了历史发展变化如何改变西部片的类型特征。

       在讨论超西部片出现的原因时，巴赞展现了惊人的开阔视野，将影响类型元素变化的复杂因素尽量考虑进来，比如政治因素(“二战”)、美学因素(小说化西部片)、技术因素(宽银幕)等等。[3]巴赞同时也对类型的历史发展有很开放的心态。比如谈到小说化西部片的出现，他就认为这些优秀的西部片是对传统西部片的丰富。因为类型片是必然需要变化和创新的，“初始形态的西部片是程式化和简单化的类型片，但是如果它希望跻身于有资格受到评论的影片之列，就应当成熟起来，就应当提高智力”。[4]

       总结以上这些分析，我们会发现巴赞类型研究的真正价值，是始终寻求一种平衡和综合的研究思路。他一方面认为要重视西部片与历史间的复杂关系，肯定西部片的创新与变化；他另一方面又始终将神话作为西部片最重要的价值，强调西部片真正的创新要体现在锤炼其原始结构，而不是消极看待这种结构。巴赞对《正午》的评价不高，主要原因就在于他认为《正午》是将其他类型中的故事与西部片的传统结合起来，将西部片作为一种还需要用其他内容来填充的形式，这样就将西部片真正的神话价值抛弃了。他更欣赏《原野奇侠》《荒漠怪客》《血战七强盗》等“率真”的、“光明磊落”的西部片，因为它们是通过西部片本身的特点来证实西部片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