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穿越剧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大众文化形态与样式之一。2015年底《太子妃升职记》火爆全网,宣告了自广电总局“限穿令”之后,穿越题材作品的强势回归,自此网络穿越剧迎来了发展的井喷期。据豆瓣榜单统计,2019-2021年共有62部网络穿越剧在各大平台播出,《庆余年》(2019)、《传闻中的陈芊芊》(2020)、《赘婿》(2021)更是带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现象级收视热潮。网络穿越剧是在各大网络平台播出的穿越题材电视剧,主人公通过某种意外事件、时光机器、自然或非自然的力量等机缘巧合进入了另一时空,并带着在前一时空所形成的记忆在后一时空生存。一般来说,现代人穿越至数百年前的古代的选材在网络穿越剧创作中占据绝对主流地位,也有一部分选材是古人通过时空之门来到现代社会,如《亲爱的活祖宗》(2018)。近些年,网络穿越剧的创作中也出现了年代穿、灵魂互换、穿越推理等新的叙事手法。 “爽”“过瘾”一度成为我们评判网络穿越剧受欢迎与否以及被认可程度的关键性元素。网络作家猫腻(《庆余年》小说的作者)在接受采访时称网文写作一定要让读者有安全感。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可谓其来有自。《庆余年》中,罹患重度肌无力的现代人范慎在濒死之际灵魂穿越至庆国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身上,成为那个时空里的主角范闲:他的亲生父亲是当朝皇帝,全天下的顶尖高手都因各种机缘而护他周全,他虽多次遇险但却总能转危为安。哪怕在第一季结尾,范闲遭遇刺杀,倒地吐血不起,观众也丝毫不担心他会就此死掉,这就是“主角”给观众的安全感。猫腻说他知道观众想要什么,“代入也很有快感”①。观众就是在想象性的代入中获得某种替代性的满足,这是网络穿越剧虚构情节时想象机制的逻辑出发点。但进一步而言,网络穿越题材的文艺作品和同样依赖想象来虚构未来社会中各类故事情节的科幻题材作品,以及神魔题材的作品,在想象机制方面是有着本质的差别的,这一差别就在于网络穿越剧中的想象机制是一种非自然叙事。 一、反摹仿:网络穿越剧的非自然叙事 非自然叙事是我们理解网络穿越剧的想象机制的关键词。非自然叙事理论以2006年理查森的专著《非自然的声音——现当代小说的极端化叙述》的出版为发端,在短短十几年间,形成了以理查森、阿尔贝、尼尔森、伊韦尔森为核心的学术共同体,致力于“非自然叙事诗学”的建构,阿尔贝称其是“近来的叙事理论中最令人兴奋的新范式”②。 弗鲁德尼克在《建构自然叙事学》中提及她对于“自然”的理解:“自然与摹仿或现实主义的效果相关,它依赖或者反映基本的认知过程。”③“摹仿”与“自然”之间的绑定,成为西方文学艺术创作的基本原则。古希腊时期,柏拉图从客观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出发,将世界整体分成了三个层次:超验世界、物质世界、艺术世界。他认为,只有超验世界才是真实的,我们所生存的物质世界不过是超验世界的观念投射,艺术世界也只是对于物质世界粗浅的摹仿而已。即使柏拉图不承认物质世界的客观实在性,影响西方文学艺术创作近2000年的“摹仿说”传统也由此确立。之后,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观点进行了唯物主义的改造,在《诗学》中直接点明:“艺术都是摹仿,摹仿处于活动中的人,摹仿出人的性格、情感和活动。”④至此,自然、摹仿的内涵已渐渐明晰,它们共同指向的是文学艺术的再现功能,要求文学艺术按照世界本来的样子去再现它们。换言之,自然叙事的摹仿原则是一种在人们认知范围、思维边界之内的“常态化叙事”。一如理查森、阿尔贝等学者的观点,“自然”指的就是“来自我们真实生活经验的自然法则、逻辑原则以及其他认知参数”⑤。那么,自然与非自然、摹仿与非摹仿是相对立的吗?
通过上表对相关学者的观点梳理可知,各位学者虽然表述不同甚至有矛盾之处,但他们对于叙事的理解都是建立在对摹仿、非摹仿、反摹仿的区分之上的。摹仿的叙事原则实际上就是按照人们已有的认知框架和逻辑方式尽可能地复刻出现实世界的样子,它“试图以可辨的方式系统描绘我们在世界上的体验,而这也是追求现实性和逼真性的传统作品的目标”⑥。而反摹仿则公然背离传统叙事所追求的真实性目标,它不以真实世界的经验体验为叙事框架,而是描述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它是对摹仿原则的背离。在理查森这里,反摹仿和非自然叙事是同构关系,“那些违背摹仿期待,违背现实主义经典和自然叙事规约的叙事,它们通过明目张胆地违背非虚构的叙事实践,公然挑战现有文类的规约和期待”⑦。阿尔贝同理查森一样,用“不可能的”来阐释他对非自然叙事的理解,“非自然叙事就是指那些在物质上、逻辑上、人力上不可能的场景和事件”⑧。但这种“不可能性”是相对于人们在现实经验世界中所形成的认知框架而言的,因此阿尔贝对非自然做了“已自然化的非自然”和“未自然化的非自然”之间的区分,实际上也就是指非摹仿和反摹仿之间的差异。在文学艺术作品中,不可能的场景、事件或要素,有的在长时间的创作实践中,已经成为一种被固定下来的认知模式和思维原型,而有的仍然保持其在认知上的陌生化。对不可能的场景、事件、要素的自然化认知也已经进入了人们的经验性生存场域之中,因此对该类场景和事件的描述遵循的是一种摹仿原则,其实其已然从非自然叙事滑向了自然叙事的范畴中。童话故事、寓言、经典科幻和神魔类小说或影视剧是非摹仿叙事的典范,故它们极易被归入非自然叙事的讨论范畴中,进而去探讨一些不可能的事件或要素在文学艺术作品中的表现,这反而会让文学艺术创作落入“为非自然而非自然”的窠臼中。值得一提的是,弗鲁德尼克笔下的“非—自然”,与理查森所讨论的“非自然”,以及阿尔贝的“未自然化的非自然”具有同一性所指目标,即“反摹仿”,反摹仿是为了实现叙事的陌生化建构,本文统一使用理查森的“非自然”的表述。 网络穿越剧与科幻作品想象机制不同,那么在科幻作品中,未来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是像《2012》《后天》《流浪地球》那样濒于毁灭和消逝?还是像《阿凡达》《星际特工》等科幻电影里描述的那样,是一个高度的技术驱动型社会?换言之,未来世界对于我们而言,其实是一切皆有可能会发生。正因为如此,科幻小说、科幻电影等文学艺术作品中有关未来世界的描述,对于当下的我们而言,都是合理的也都是自然的。在科幻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作者的想象无法逃离已有的认知框架,会根据自己在经验生活中建立起来的想象原型来构建虚拟的未来社会,于是始终都具有“摹仿”动因。但穿越题材的作品并非如此。在笔者看来,科幻作品更多的是表现未来,而穿越题材则主要表现的是过去和现在。这也就意味着历史事实和社会现实将会成为穿越题材创作的最大掣肘,即使是架空历史的作品,它的社会组织架构、权力体系、家庭模式、经济生产方式等方面的想象性建构都将会受到本国传统社会模式的影响和制约,如何对历史事实和社会现实进行合理“僭越”是穿越题材作品想象机制的核心出发点,反摹仿的非自然叙事就在想象和现实的巨大张力空间中产生不可抑制的叙事快感。这是穿越题材与科幻题材作品在想象机制方面的本质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