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耶斯洛夫斯基 2021年12月,波兰国际电影展在广东佛山揭幕。参加本届影展的七部作品包括: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导演的《影迷》(Amator,1979)、《爱情短片》(A Short Film About Love,1988),克日什托夫·扎努西(Krzysztof Zanussi)的《山巅的呼唤》(Constans,1980),马胡尔斯基(Juliusz Machulski)的《盗走达·芬奇》(Vinci,2004),安杰伊·亚基莫夫斯基(Andrzej Jakimowski)的《追火车日记》(Sztuczki,2007),帕夫利科夫斯基(Pawel Pawlikowski)的《修女艾达》(Ida,2013),扬·科马萨(Jan Komasa)的《基督圣体》(Corpus Christi,2019)。这些波兰影片时间跨越四十余年,从中可以窥见波兰社会和电影的起伏变化,也可以发现具有电影理论价值的艺术思维和方法的某种延续。在这七部电影作品中,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作品就有两部,是唯一被选送两部作品的导演,其对波兰电影的影响在此亦可略见一斑。尽管基耶斯洛夫斯基缺少专门的理论著述,但是他的电影却表现出对人和世界的深刻思考,蕴含着丰富的电影理论方法价值。无论是与和他同时代的导演作品相比,还是从他的视角去审视新世纪的波兰电影,这种理论方法的价值都会成为特别值得思考的对象。应该说,基耶斯洛夫斯基对波兰电影艺术的影响和意义深远。 一、美不可缺少真诚与善良 本届波兰电影展展映的作品,相互之间有着非常值得注意的互文现象。这不仅出现在基耶斯洛夫斯基和扎努西这两位同时代导演的作品里,也暗含在跨越时代、社会环境差异巨大的导演和作品之中。这些互文现象触及电影艺术的一些重要问题,其中包括:电影艺术的美与真和善的关系,电影镜头的内爆与结构,电影视角与“时髦”理论的关系等等。电影艺术何以为美的问题,现在似乎很少有人追问了,尽管有许多讨论电影美学的书籍,但依旧给人留下许多困惑。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影迷》无疑是美的,但绝非停留在感官层面而无内涵意义的美,也与现代电影工业投入巨资打造出的那种华丽之美无缘,那么他电影的美感是如何生成的,这的确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影迷》属于基耶斯洛夫斯基早期作品,代表着他的电影风格初始形成的样态,在极其质朴的纪实风格中,把一位普通影迷的故事上升到富于美学思考的境界。正是由于这部影片的质朴无华,凸显了“真”的存在,使得电影美的问题变得更加清晰起来,这非常接近中国的“返璞归真”思想。电影的美并不在于多么精致细腻,或许在粗砺毛糙的镜头画面里,美感就会在观众的眼睛和脑海里建立起来,就像在《影迷》中闪着雪花的电视黑白画面里出现的“矮子”员工形象。类似的镜头也出现在《红》结尾的电视画面里,那个画面同样显得模糊不清,但却让观众和电影里的退休法官一道感受到了温情升起的时刻,这实际上又是善的呈现时刻,正因为善的投入才有了强烈的审美感受。 为什么会是这样?当人们不断强调高科技、新技术对电影美的价值和意义的时候,基耶斯洛夫斯基似乎把我们带回到原始质朴的方向,甚至需要回到基本的“真实性”问题上来,这似乎与我们这个虚拟性成为显学的时代格格不入。但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电影所具有的迷人的风格,大概只有回到这个原点才能有更加令人信服的解释。或许受益于他成长的那个年代,“真实性”“真理”是反复萦绕在他那一代电影人脑海里的概念,而这些概念到底意味着什么,似乎从他拍摄纪录片开始便成为难以绕开的母题。《影迷》的影像风格质朴低调,初看上去几乎是一部很业余的作品,跟它的名字一样普通平凡。但是《影迷》却是一部十分耐看的电影,毕竟,缺少华彩支撑的质朴影像如何能获得观众青睐,这是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在《影迷》里,越是感人的镜头,越是刻意采用主人公菲利普那部8MM摄影机拍摄下来的黑白画面,比如,“矮子”员工坦然地行走在下班路上等等。当然,我们可以用朴拙中见诗意对此加以理解,这无疑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电影艺术的原则,甚至可以说就是一种影像的返璞归真,“真实性”就孕育在日常普通的质朴之中,有待于创作者去发现和捕捉。然而,真实显然又不止于纯粹的客观记录,需要人对世界有真诚的理解和感悟,并以此判断所拍摄的影像真实是一个自然显现的过程。所以,当菲利普发现自己拍摄的影像是老板操纵的结果时,他断然把那些影像曝光废弃掉。但在那一瞬间,菲利普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惊讶、不舍和惋惜的复杂表情,他内心的真实世界又被很好地展现出来,观众此时也在瞬间的镜头里看到了真实美的呈现。 基耶斯洛夫斯基对真实的理解既是一种信仰或不懈的追求,同时也是立体的和多维度的,所以,他拍摄的电影故事总能给人以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导演的《爱情短片》把一个偷窥的故事拍摄出十分新颖的反转结局,让熟悉精神分析理论的观众顿时失去了切入的理据。实际上,若要最大限度地抵近“真实性”,必然要突破一些时尚话语理论制造的迷雾。如果按照精神分析理论来拍摄有关偷窥的电影,基耶斯洛夫斯基只能成为希区柯克第二,但是按照他对生活的观察理解,按照他对美的认知立场,他才能够突破精神分析的理论话语,创作出《爱情短片》这样的电影。在这里,基耶斯洛夫斯基所赋予《爱情短片》的美感,更离不开“善”的倾注,女主角玛格达善良的包容理解,冲破了“力比多”“偷窥”“变态”和“邪恶”的层层阻拦,因此才使得玛格达在望远镜中看到了纯真的感情显现,并在那一瞬间将电影的美感彻底激发出来。善是美不可缺少的内在元素,美缺少了善的内在支撑就难以建立起来。所以,我们可以见到许多研究希区柯克电影麦格芬、悬念和精神分析问题的文章,但是除了这些影像叙事技巧之外,很难将其纳入电影美的范畴来讨论。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让世界重新聚焦了电影美与真和善的有机联系。而且,这种对美与真和善的关系思考也在《修女艾达》《基督圣体》乃至商业类型片《盗走达·芬奇》中有所表现。尤其是《修女艾达》,从一个纯真的视角去看旺达姨妈悲剧的真正原因,即很多普通波兰人对犹太人深深的冷漠,这足以令她陷入绝望无力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