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22)03-0005-(10) DOI:10.13852/J.CNKI.JSHNU.2022.03.001 一、作为现在时态的在场的感觉结构 1927年第5期的《京津画报》附刊《电影》上刊有一篇有趣的小文《片名中之有“情”字者》,细数了当时片名带有“情”的电影,包括《情海三囚》《情弦变音者》《情网双姝》《情天终补》《情海疑云》《多情公主》《小情人》《多情的女伶》《情之牺牲》《万里情丝》《情天血泪》《多情英雄》《女伶情史》《情海风涛》《黑海冤情》等,多达54部。这其中除了国产影片外,还含有外国电影,中国电影的银幕上可谓“情”满四溢。我们就此不免引出一个思索,即:为何这一时期的中国电影如此一往“情”深? 或许新史学视野下的情感史研究可为这一现象做一解释。以往的史学研究偏重理性的层面,情感的维度则从理性让渡至感性,曾经格格不入的情感进入历史的研究。不消说,情感同样是塑造历史的一个重要因素,它常常是解释历史变化的原因,对情感史的研究往往与社会史、文化史、性别史、家庭史等息息相关。对中国早期电影的观照,社会、文化、性别等因子是通常会介入的维度,情感的角度则甚少被涉及。 近年来关于中国的“情感研究”形成了独特的风景。2000年,意大利史华罗出版《中国历史中的情感文化:对明清文献的跨学科文本研究》,①综合分析了明清典籍文献中的情感词汇,试图建构传统中国的情感文化及其认知谱系。2007年,李海燕完成Revolution of the Heart:A Genealogy of Lovein China,1900-1950一书,②中译本《心灵革命1900-1950:现代中国爱情的谱系》2018年出版,③深入研究了现代中国爱情的微妙变化与演进过程。同年,林郁沁推出其Public Passion:The Trail of Shi Jianqiao and the Rise of Popular Sympathy in Republican China,④中译本《施剑翘复仇:民国时期公众同情的兴起与影响》2011年推出,⑤该书取径于情感史,讨论了“同情”在历史进程中扮演的角色和作用。与情感的切入视角异曲同工,“抒情传统”研究的持续深入,展现出研究中理性之外的感性力量及其丰富内涵。2006年,王德威在北京大学做了“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的系列讲座,后编辑成集出版。⑥在此基础上,他持续钟情于“抒情”,相继出版《现代抒情传统四论》⑦《史诗时代的抒情声音:二十世纪中期的中国知识分子与艺术家》⑧等专著。这些研究都将视野集中于“情”,涉及文学、音乐、书法、电影、社会事件等多个层面。表面上看,以上的研究似乎并不存在直接的关系,然而细究内里,它们彼此的研究原点正是由“情”出发,以“感觉结构”在历史中的构形和变化为探讨对象,在方法论的运用上呈现出相似性。 李海燕的《心灵革命1900-1950:现代中国爱情的谱系》在架构1900-1950年间现代中国爱情的谱系时,以文化研究领域的英国学者雷蒙·威廉斯的“感觉结构”为支点,将20世纪上半叶的爱情谱系分为“儒家的感觉结构”“启蒙的感觉结构”和“革命的感觉结构”。作为一个专门的概念或术语,雷蒙·威廉斯认为,“‘感觉结构’就是一个时期的文化:它是一般组织中所有因素带来的特殊的、活的结果。正是在这方面,一个时代的艺术——它容纳了这些因素,包括独特的论辩方法和调门——有着重大的意义”。在此基础上,他还特别指出了“感觉结构”的无意识性,它被自然而广泛地深嵌于实际存在的共同体中,因此,“它似乎不是通过(任何正规意义上的)学习来获得的……新的一代以自己的方式对它的所继承的那个独一无二的世界做出反应,在很多方面保持了连续性(这种连续性可以往前追溯),同时又对组织进行多方面的改造(这可以分开来描述)。最终以某些不同的方式来感受整个生活,把自己的创造性反应塑造成一种新的感觉结构”。⑨在《漫长的革命》中,威廉斯特意指出,使用“感觉”(feeling)一词是“为了强调同‘世界观’或‘意识形态’等更传统正规的概念的区别”。⑩显然,“世界观”或“意识形态”意味着正统或正规的体系性的认知,隐含着某种无法违抗的宿命色彩,而“感觉”则被赋予了主体性,表明了个人参与的意义与价值。更关键的是,威廉斯指出这种意义与价值的参与和“世界观”或“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是多变且微妙的,除了过去已知的、被定义的经验外,还体现为一种现在时态的在场。在这个意义上,“感觉”超越了“划时代”,是一种正在活跃的、相互关联的连续性之中的实践意识。威廉斯将其界定为“结构”,时时都在发生着变化,在它的内部因素中彼此相联又紧张,因此“感觉结构”被阐释为“溶解流动中的社会经验”,以及“同那些已经沉淀出来的、更加明显可见的、更为直接可用的社会意义构形迥然有别的东西”。(11) 需要强调的是,最初国内的译者在译介威廉斯的著作时,曾将feeling译为“情感”,后译为“感觉”。“感觉”的使用旨在呈现一种“溶解流动中的社会经验”,是一种“关于冲动、抑制以及精神状态等个性气质的因素,是关于意识和关系的特定的有影响力的因素——不是与思想观念相对立的感受,而是作为感受的思想观念和作为思想观念的感受”。(12)随着20世纪以来文化研究的情感转向,情感问题渐趋成为人们关心的重点,由此,威廉斯的“感觉结构”与情感研究勾连,同时也成为情感史研究中的关键一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