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赞(André Bazin)曾说:“电影始于发明家的绝对准确而忠实地复制现实的梦想。”①但是,麦茨(Christian Metz)等人已经在观念上将电影理解为虚构。②数码技术进而在实践中扭转了电影发展的方向,如电影评论家贝洛(Raymond Bellour)所言,它瞄准超出生活的真实。③虽然以虚构为特色的幻想电影在历史上由来已久,但想象力消费电影的概念直到近几年才在国内流行开来,其倡导者是北京大学的陈旭光教授等人。作为艺术的电影本来就诉诸想象,以“想象力”为之冠名,指的是那些不将“真实性”作为根本要求的影片。作为艺术的电影本来就旨在满足人们精神消费的需要,特意在命名时强调“消费”,意在强调——相关影片是在消费社会的大背景下流通的。所谓“想象力消费电影”主要包括科幻电影、魔幻电影、奇幻电影和影游融合等分支。这一范畴为我们从社会层面、产品层面和运营层面考察当下科幻电影的定位和走向提供了重要切入点。 一、社会层面:作为新潮流展示风采 从社会层面看,我国科幻电影虽然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但经历过起起落落,直到2009年之后,才逐渐适应了市场化、开放化、数字化的大环境。2015年以来,我国科幻电影迎来了崛起期,不论数量或质量都有所提高,出现了像《流浪地球》(2019)这样的佳作。从社会层面看,科幻电影之所以近年来在我国令人瞩目,原因主要有如下三条:新资质导演崭露头角、网生代观众后来居上、新口碑左右票房价值。 (一)新资质导演崭露头角 导演作为社会角色渊源有自,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指挥信众开展献祭、办道场之类活动的巫师。在世俗化的娱乐领域,古代戏班班主所履行的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舞台导演的功能。20世纪上半叶,戏剧导演的介入促进了新兴的电影媒体的艺术化,反过来,电影媒体催生了与其特征相适应的新型导演。导演在资质上的差异很大程度上表现为所掌握的媒体技术的不同。正因如此,媒体技术迭代客观上要求导演资质的更新。我们所说的“新资质导演”是指熟悉当代信息技术并能在艺术实践中加以运用的人才。他们虽然未必全面了解这些技术的来龙去脉,却深知它们可以用来表现什么样的艺术效果。这些人不仅懂得如何组织团队去完成电影的拍摄任务,而且擅长挖掘软硬件潜能以实现自己的创作意图。就此而言,信息技术为他们的艺术想象插上了翅膀,这一点在想象力消费电影中表现得尤其显著。在西方,科幻电影的历史虽然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的科幻滑稽片、20世纪初的科幻故事片,虽然观众很欢迎它们,但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不为大制片厂、著名导演所重视,属于低成本的B级片。直到20世纪50年代,为了应对电视媒体挑战,好莱坞才采用A片水准拍摄科幻片。“星球大战”系列(Star Wars,1977-2019)等科幻大片的成功使导演卢卡斯(George Lucas)、艾布拉姆斯(J.J.Abrams)等人享誉世界。在数字电影的发展史上,卢卡斯所起的作用非同小可。他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对电子技术表现出强烈的兴趣,而且预见到其潜能。科幻电影界顶尖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Allan Spielberg)、詹姆斯·卡梅隆((James Francis Cameron)也有类似的贡献。在我国,新生代导演比较熟悉数字技术,善于遵循电影工业美学的要求进行创作;既汲取好莱坞的经验,又注意结合中国电影观众的需求,由此促进了想象力消费电影的繁荣。 (二)网生代观众后来居上 在传统时代,人们主要通过有限的媒体去了解自然、社会和人生。艺术享有媒体的地位。艺术之所以将认识现实的功能置于首位,和上述历史条件有关。青铜器“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④乐府采集的歌谣被当成舆情,都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如今,人们所需要的基本知识(甚至部分专业知识)几乎都可以通过搜索引擎在网上获取,人们所想了解的社会新闻几乎都可以由网站根据定制主动推送。在这样的背景下,艺术虽然继续担负着引导受众认识现实的任务(《我不是药神》等影片在这方面表现突出),但人们更希望它能够在引导人们提升想象力方面发挥作用。网生代观众之所以喜欢想象力消费电影,和上述历史变迁有很大关系。 习近平指出:“青少年要敢于有梦。从《西游记》到凡尔纳科幻小说,飞船、潜艇今天不都有了吗?有梦想,还要脚踏实地,好好读书,才能梦想成真。”⑤他还说:“读凡尔纳的科幻小说,让我的头脑充满了无尽的想象。”⑥由于科幻文学传入中国并实现本土化的缘故,也由于科幻影视在信息革命推动下的迅速普及,加上近年来国家文化科技创新工程、《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全民科学素质行动计划纲要(2006-2010-2020年)》、《全民科学素质行动规划纲要(2021-2035年)》等来自决策层的强有力持续推动,我国的自主创新能力和文化软实力显著增强。上述历史性变化反过来为想象力电影(特别是科幻电影)的流行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正如陈旭光所指出的:“中国青年人有了更多超验性的情怀,有了更大的想象力空间。这些新人,无疑是未来科幻电影的主力受众。”⑦其他类型的想象力消费电影也有类似的情况,即顺应了网生代的消费需求。 (三)新口碑左右票房价值 “劝君不用镌顽石,路上行人口似碑。”⑧“口碑”原指众人口头的颂扬,后用以泛指众人的议论、群众的口头传说。口碑营销诞生于以口头传播为主导地位的时代。如今,人类社会已经由于电子技术的广泛应用而进入了“电子语”时代,口碑营销也借助电子媒体而发扬光大,其范围并不限于面对面交谈,而是涵盖在网上的各种议论。在电影领域,陈旭光率先指出“新口碑时代”正在到来。⑨在互联网兴起之前,电影业与社会的沟通,除了主创人员现身说法、观众通过院线亲身体验之外,主要依靠报刊、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体的中介作用。这些大众媒体是在不同历史条件下出现的,曾经都很“新”,也都曾经因为其“新”而开辟了前所未有的信息领域,让人们有更多的空间发表意见。不过,与以移动互联网络为代表的数字媒体相比,先前的大众媒体在容量上都很有限,在传播模式上则太过中心化。数字媒体为电影传播开辟了史无前例的广阔空间,促进了“新口碑时代”的到来,有利于想象力消费之繁荣。在媒体匮乏的历史条件下,人们不得不限制与现实功利要求无关(或关系不大)的信息的流通。在媒体冗余的历史条件下,上述信息有足够空间流传并不断形成热点。“新口碑”正是以此为背景成为想象力消费发展的加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