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各种电影产业驱动平台的统计，世界上的电影节竟然多达六千余家，①按数量平均下来，几乎每天都可能有一个甚至几个电影节在举行。很多人都知道法国的戛纳国际电影节、意大利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德国的柏林国际电影节、美国的圣丹斯电影节、加拿大的多伦多国际电影节、西班牙的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日本的东京国际电影节、韩国的釜山国际电影节、埃及的开罗国际电影节……电影节被视为表彰艺术成就的盛典、宣传国家电影和城市文化的平台、发表政治主张和身份认同的讲坛……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电影节对于电影生产、发行和放映的重要性，以及对于(个人)接受、理解和欣赏电影的重要性，电影学者对电影节进行全面的介绍和权威的批评，逐渐形成一个新的电影文化研究领域。②换言之，关于电影节的研究，是近年来电影研究领域的新热点。 自2020年初至今，新型冠状病毒肆虐，引起全球规模的流行病。为了控制病毒的传播途径而采取的限制性措施——分/限流电影观众、暂停电影展/节、甚至关停电影院——给电影节乃至整个电影业造成前所未有的危机：一切与电影相关的活动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人们不知道这种“暂停”的时间会持续多久，不知道这种“暂停”的后果有多严重，也不知道“暂停”之后能不能恢复正常。突然的危机，造成了暂时的恐慌。 不过，危机并非末日，危机总是与机遇并存。地球不会停转，太阳照常升起。人们很快就找到了应对危机的办法：通过云观影和线上电影节，让电影生活在另外的空间按照另外的节奏继续。相应地，云观影和线上电影节也成了电影活动/研究“热点”中的“焦点”。 疫情一时难了，隔离一日未停，电影业态仍然深陷危机，电影节生态也充满变数。对于云观影和线上电影节，有的人乐观其利，有的人心忧其弊。乐观者认为线上电影节是“全球电影节”(A Global Film Festival)，可以让我们所有人“在一起”(WE ARE ONE)。心忧者觉得线上电影节缺乏亲身在场感和集体归属感，云端的“一起观影”(Watch-along)不过是自我安慰，与现实的“独自观影”(Watch-alone)只有一字之差和一念之别。 云观影和线上电影节，真的有效吗？或者，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效的呢？是权宜之计还是万全之策？它们会彻底改变电影的发展道路和生态系统吗？学术研究不仅致力于描述世界和阐释世界，而且描述和阐释我们用来对世界加以分门别类时使用的概念。因此，我想追问一个人们自觉“心中有数”、实则“一言难尽”的问题：什么是线上电影节？并且围绕“线上”与“线下”的关系，结合疫情危机，反思电影节的圈层生态：线上线下电影节，虚实相生共同体。 一、线上电影节：应“网”而生 什么是线上电影节？顾名思义，就是“在线上举行的电影节”。如果将“线上电影节”或者“online film festival”作为关键词输入任何一个搜索引擎，都会看到林林总总的网站和组织，虽然无一例外地自诩是线上电影节，但它们的目标、宗旨、设置、建制和影响却大相径庭。事实上，作为一种发展中的现象，“新兴”的线上电影节已经与“传统”的线下电影节“共生”了十多年，但它的概念和格式迄今尚未完善和统一。作为展映和发行电影的网络平台，在线电影节不仅包含传统电影节的诸多要素，而且具有“在线”时代的显著特征。从某种意义上讲，线上电影节是“新”与“旧”的连接、“利”与“弊”的共在，是技术进步的结果，是社会、文化和历史环境的映象；用更加“时髦”的话说，线上电影节也是媒介融合的产物。为此，不妨看看线上电影节应“网”而生的简历。 在媒介研究者眼里，“融合”(convergence)是影响和塑造当代媒体格局的主潮和大势。麻省理工大学(MIT)的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教授认为：要理解(媒介)融合对当代社会的深刻影响，不仅要研究媒介传输系统的技术进步，而且要审视文化系统的各种转变。媒介融合既不是单向度的“聚合”，也不是超级媒体的创造，而是将趣味的差异性/多样性作为市场策略，增加消费者的选择范围，提高用户互动的可能性。通过媒介融合，实现内容在多媒体平台上的流动、多媒体产业之间的合作，以及媒介读者/听众/观众的迁移(去任何地方寻找他们想要的娱乐和体验)。③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里的“媒介融合”非常接近于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所谓的“技术综合”(synthétisant techniquement)，即，由信息工业、记忆工业和影像工业综合构序的新时空和新直观(比如远程在场、虚拟现实)。④作为宏观的理论范畴，“媒介融合”与“技术综合”不仅启迪了关于线上电影节的思考，而且提供了非常实用的线索：互联网和数字化技术的发展。 线上电影节发轫于21世纪初，根子却在20世纪末。首先，线上电影节的滥觞，离不开互联网的发展。最初的网络(web)主要是基于文字的(text-based)，基本没有活动影像。1993年有了Mosaic浏览器，多媒体才开始登上网络。1998年，解决了软件和带宽限制的问题，像iFilm(http://www.ifilm.com)和AtomFilm(http://atomfilm.com)这样的网站开始成为展示网络电影(webfilm)的平台。活动影像成为互联网上的“常客”，这是迈向线上电影节的关键一(小)步。⑤换个角度看，电影节很早就注意到媒介融合(尤其是互联网和数字技术)的潜力。例如，1996年，鹿特丹国际电影节特别设置的一个节目叫“爆炸电影院”(Exploding Cinema)，不仅预见到传统的电影院不再是电影展示自身的唯一空间，而且开始研究电影在其他领域中的作用以及数字化对电影本身的影响：电影、艺术、娱乐和游戏的交集，建筑、音乐、美术、舞蹈等艺术语言的电影化。又如，2007年，第6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在开幕的当天举办会议，题为“电影的未来”(The Futureof Cinema)，讨论飞速发展的数字经济，并且尝试说明当前的变革对电影导演、制片人和发行商的影响。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