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6431(2021)02-0128-05 “荒岛”是英国文学的重要主题,以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R.M.巴兰坦的《珊瑚岛》、威廉·戈尔丁的《蝇王》等作品为代表,形成背景特色与故事环境具有某种一致性的所谓“荒岛文学”。[1]5荒岛文学源于扩张时代和工业革命的文化要求,与英国岛国环境和16世纪以来的海上殖民及资本拓荒息息相关,承载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后的社会精神及其人文反思。在历史长河中,扩张需求随版图视野呈现周期性波动,在全球化时代,太空成为人类扩张需求的新目标,太空的荒芜与黑夜凸显探索征程中的“荒岛”存在。承袭英国荒岛文学中的自由意志、开拓勇气、现代性追求、理想国渴望,一批太空科幻电影聚焦扩张文化,重视伦理纠葛与人的主体选择,显现与荒岛文学同质的“荒岛”意象。 与20世纪后期风行的《星球大战》《星际迷航》《异形》等“奇观”式科幻电影不同,近年来的太空科幻电影偏重“真实”感,经由叙事思考人类和宇宙的关系。2015年,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星际穿越》(2014)获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奖,电影为人津津乐道的亮点是黑洞卡冈都亚的特效画面,而这与基普·索恩及其提出的“虫洞”概念密切相关,[2]2人类穿越虫洞,可望到达更远的星系。由同名小说改编的太空科幻电影《火星救援》(2015),获2016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和最佳改编剧本的提名,原著作者安迪·威尔具有丰富的物理学和机械知识,小说在网络连载时便广获好评,电影拍摄得到NAS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指导与技术支持。[3]《太空旅客》(2016)由乔·斯派茨创作剧本,曾入选电影工业最佳未拍摄剧本清单。相对以往太空科幻电影,这3部作品的主题具有明显的现实主义转向,关注太空技术发展及其领域探索下的人类生存伦理问题。在已有的学术成果中,部分研究者将《火星救援》与《鲁滨逊漂流记》类比,称之为“火星版的《鲁滨逊漂流记》”,但尚未有人深刻挖掘“荒岛”意象及其文化反思,它密切关联全球化的扩张需求及太空科幻电影的叙事需求,反映审美转向的大趋势,值得专门研究。 一、复杂的荒岛:“荒芜”空间及其并置存在 荒岛与海洋密切相关,岛屿表征海洋与陆地的对立,荒岛强调荒无人烟。海洋是生命孕育与文化发展的摇篮,在生态资源的研究范围内,太空被称为“新海洋”[4]189,岛被海洋环绕,太空包裹飞船和星体,太空与海洋文化内在相通,在众多文学作品中常互为喻象。《蝇王》用大量篇幅描绘天空与海洋、日月与海水的交汇场景,《鲁滨逊漂流记》将遭遇暴风雨的船比作飘零的风筝,凸显天空与海洋的联系,田中芳村的《银河英雄传说》将广袤太空比作“星辰大海”,朝鲜民谣《小白船》将月亮比喻为徜徉银河的小船,这些都为太空科幻电影“荒岛”意象作铺垫。正如“岛屿居民理所当然地会走向大海”[5]5,作为宇宙中渺小岛屿的地球,其未来的大发展必然指向太空。 “荒岛”是偶然产生的特殊空间,兼具隔离性和继承性,具有独立的地理与社会空间,岛内环境自成生态。吉尔·德勒兹曾指出,“荒岛”是第二起源,它的创造、开始和生产是一种“重新创造”“重新开始”“重新生产”[6]13,荒岛空间是资源的再生形态。与“荒岛”对应的人具有某种分离性。在《火星救援》中,阿瑞斯3号的任务成员马克·沃特尼,因风暴而阴差阳错地独自滞留火星,由于被认定已经死亡,在赫尔墨斯号启程返回、火星栖息地缺少通信设备的情况下,马克与地球的联系被彻底切断。火星的生存环境极度恶劣,马克虽被称为“火星鲁滨逊”,但他面临的生存困境远甚于鲁滨逊,连呼吸都有赖于从地球带去的氧合机,火星无法狩猎,土地不具备种植条件,食物非常有限,令马克境况窘迫。德勒兹强调,荒岛物具有某种继承性。火星的荒岛空间经历再生而成形,生存空间的必需“物”来自地球,鲁滨逊的生存借助船上物资,马克则依赖NASA探索宇宙的精心准备,“神圣王国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装箱运来的”[7]80,栖息仓、燃料、漫游车等,以及作为感恩节礼物的一包新鲜土豆,正是它让植物学家马克去解决土壤问题,获得持续的食物来源。马克的求生与植物培育,使火星从死地复生,土豆发芽象征“创造”“开始”“生产”的重新开启,对人而言,火星由环境恶劣的他者空间,转化为具有生命的自我空间。 太空科幻电影的“荒岛”意象有外星球和太空飞船这两种空间载体。传统的荒岛小说虽与海洋相关,但以漂洋过海的船为主载体,如威廉·戈尔丁的《启蒙之旅》、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等。荒岛的本质是陆地性,船只是暂时空间,终将返回陆地。在荒岛小说中,船与岛的功能发挥具有本质差别。船是继承物,具有时限性,岛则先于人而独立存在。荒岛由自然资源转向生存资源而完成异变,船是人类的创造物,没有这种转变。在太空科幻电影中,太空飞船是一种持续性空间,相对人的个体寿命而言,具有永恒空间性质,如《太空旅客》中,地球到新家园II号需120年,引发吉姆进行生死抉择。因此,虽然太空飞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岛,在时间的放大下却具有“岛”的性质。作为人类生产物的阿瓦隆号,虽具有继承物属性,却是吉姆的陌生化“他者”空间,负荷荒岛式的资源转化需求。 荒岛特性不仅体现于物理空间,还关涉心理空间,对接社会需求,产生心理上的荒芜感。与马克不同,《太空旅客》中的吉姆并无生存危机,“荒岛”来自独自一人被意外唤醒后,时空共同产生的社会性间距,荒芜体现为精神孤寂。“最初之人”是一种“社会存在”,既需要物质,也需要非物质性的东西,“需要得到别人的需要,即被其他人所需要或者被其他人认可”。[8]165在阿瓦隆号上,吉姆享受生活与娱乐所需,但因无法再进入休眠,他远离地球,又失去在殖民地开始新生活的机会,面临在飞船中孤独老死的绝境,被社会剥离的孤独,让他一度想纵身太空以求解脱。让·鲍德里亚认为,“需求”是对社会意义的欲望。[9]59发现亚瑟是机器人,初醒的吉姆十分失望,在与亚瑟的交谈中,他说自己身处“荒岛”,当亚瑟提出可以陪伴他时,他认为亚瑟是没有人类反应与情感的机器,他需要真正的人。吉姆一度通过纵情物欲度过岁月,然而物质消费难以弥补内心的空虚,他感受不到存在的社会意义,荒芜是因为需求被压抑、存在被否定,“荒岛”空间展现出地理性与社会性的双重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