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4.3;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012(2021)04-0092-09 21世纪以来,科幻电影对媒介传播的依赖性不断增强,使得作为一种媒介角色的“身体”的视觉呈现成为可能。更为重要的是,科幻电影通过身体的呈现作为其视觉性魅力的重要部分,其实是将西方哲学中灵魂和身体的二元关系作为构建电影世界观的重要思想资源。科幻电影中的身体美学,一定程度上存在着尼采当初批判形而上学那样的权力颠覆欲望,但随着电影的产业性和娱乐性的不断增强,科幻电影对身体的展示越来越多地与流行文化的技术手段进行结合,因而带有鲜明的消费性。 一、身体—意识二元论在科幻电影的渗透 如何对待人类的“身体”(一个包含着感性、感觉、欲望、本能、力比多等多种相似意义的概念),在西方美学史上一直是有争议性的问题。作为较早将身体美学作为一种理论而正式提出的学者,理查德·舒斯特曼在论及身体美学的过程中,也总是要回溯到西方哲学史,强调身体一直以来被施加的负面形象。因为精神和灵魂的优先性,导致人们常常视身体为某种罪恶与堕落的根源[1]ix。他说:“身体甚至被描绘成一个由不同感觉模式和技术(如眼睛、耳朵、感觉肢体等)组成的多媒体聚合物,而且各部位的多重性和可分性为柏拉图对身体的污名化提供了更多理由。与身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灵魂的不可分割和追求真理,尽管它被禁锢在扭曲的身体牢笼中。”[1]4-5在柏拉图的哲学理念中,身体的原罪性来自它作为灵魂的媒介,不仅不能有效地沟通灵魂和理念,甚至对人们真正地认识灵魂和理念造成混乱和困扰。 身体美学的重要理论语境之一正是西方哲学史的意识(灵魂、精神)—身体二元论。西方形而上学作为一种理性力量对感性力量的漫长统治,开始于柏拉图批判诗人特别是诗人荷马。作为一个“诗哲之争”事件,它开启了理性思维对感性思维的挑战,也就是逻各斯和秘索斯之间的漫长纠葛。柏拉图试图颠覆古希腊人以荷马神学为价值信仰的秘索斯传统,而以逻各斯哲学取而代之,其具体论证方式就是将诗、艺术与感性、感官、身体、欲望对等,将之视为混乱的根源,而将哲学与严谨清晰的理性、理念、灵魂挂钩。作为西方美学的重要奠基者,柏拉图试图证明,外表的美不是真正的美,真正的美在于理式、理念,是内在于表面的美的那个“型”。就像人的身体和灵魂的关系,真正重要的是人的内在灵魂,而肉体不过是灵魂暂驻的寓所,并不重要。唯有灵魂和理念才是永恒的实体。 这一理论设定,一直延续到17、18世纪西方哲学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的论争,以及西方理论现代性中从尼采、福柯到德里达对形而上学进行的持续性、批判性反思。尼采试图颠覆形而上学的哲学根基,重新扭转苏格拉底、柏拉图所建立的身体与灵魂之间的等级关系。尼采认为身体并不依附于灵魂,而是身体先于灵魂。他把身体放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目的就是不承认看不见的形而上之物(柏拉图的“理念”)的价值,而强调“此在之物”(即肉身的此在)的存在价值。他说:“与永恒不变的价值(斯宾诺莎的幼稚,笛卡尔亦然)相对立的,是最短暂、最转瞬即逝之物的价值,是生命之蛇腹上闪烁着的诱人的金色光芒。”[2]由尼采开始,身体作为一种本源性的生命意志开始受到哲学的重视。福柯、德勒兹、巴塔耶、德里达、弗洛伊德等人都致力于思考身体与灵魂、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关系,重新界定身体在人类社会当中的地位。 本文无意于探讨身体与灵魂何者为第一性这样的本源性问题,而是试图立足这种二元对立的哲学语境,揭示其作为一种思想和精神资源如何在科幻电影的视觉呈现中被重新演绎的过程。事实上,电影和身体一样,都是一种媒介,而科幻电影对视觉性效果的技术追求,使其更容易与“身体”形成共谋关系。但是,科幻电影中的肉身存在以及对身体的呈现,并不是为了证明身体和精神之间何者为第一性这样的古老问题,而是将这种身心二元论作为构建科幻电影世界观的想象根基。21世纪科幻电影的一个重要面向,就是想象性地对人机关系进行探讨和呈现。《黑客帝国》三部曲(The Matrix,1999,2003,2003)、《阿凡达》(Avatar,2009)、《未来战警》(The Surrogates,2009)、《头号玩家》(Ready Player One,2018)等科幻电影中身体的呈现,都建立在一种假定性上,即人类的身体可以和灵魂意识截然分离。意识可以独立于身体甚至操控身体。在《黑客帝国》《阿凡达》《头号玩家》《环太平洋》《复仇者联盟》等电影中,众多人形机甲战士的形象让观众看到人类的微小肉身居然能够控制如此庞大的钢铁机甲,其实质是人类身体借助于机器拥有了超凡脱俗的能力而被赋予神性,成为超级英雄。反之,一旦失去了机器,人类身体就再次显露自身的脆弱性。因此,人类如何超越时空的限制,如何逃避时间的无情流逝必然带来的肉体消损,是一个亘古命题,而人类在幻想其身体与机器之关系时,隐藏着一种追求无限权力和无限永恒的欲望。